自从这些伤员来了以后,太阳山寺里热闹了许多。团也很守规矩,就像先前讲好的,只有走不了路,不方便随着团里面转移的重伤员,才会被安排到这里。这些伤员只要又能自如行动了,就会离开。
说是重伤员,伤情也是不一样的。团性质特殊,不能随便去请郎中,只能让彭先生帮着看伤。彭先生对于刀斧伤、枪伤、跌打损伤有点儿研究,毕竟平日里无论是练武还是看事儿的时候受了伤,都是自家处理,算是久病成医。但终究不是正经医病看伤的,那些伤得太重的,被送过来的时候就只有一口气吊着,彭先生也不是坐地的神仙,也有救不回来的时候。
而这些没能救过来的,就交给团安排。有家人在世的,就把遗体交给家人安排,没有家人在了的,就由团悄悄地安葬。虎子对这件事也好奇,跟这些伤员细一打听,知道不单是昌图府的团如此,关东各地的团,都是如此。至于墓地在哪儿,不方便透露。据说即使在团里知道的人也不多。要是有朝一日团真有人被俘了,怕衙门刨坟挫骨以立威。
鬼家门帮着团收容伤兵不假,但终归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彭先生、虎子、赵月月三个人,是要给人看事儿的。打仗也架不住闹邪茬子,也架不住有人家要出殡,这都会让人找到门上来。
鬼家门众人和这些伤员商量好了,约法三章。一样是无论如何,不许去到前院儿去,白日里前院儿时常有外人来,被他们撞见一个两个还算是罢了,能糊弄过去,若是真被人看出来什么,那就要命了。第二条跟前一条有关系,那就是不许高声喧哗,说话要压着嗓子。不能叫别人知道,太阳山寺里住进了许多外人。三则,那些能稍微走动活动的,在后院里随便溜达,单是有一间房间不能进,无论听见了什么动静,也别往前凑。
这间房很是特别,焦恩就关在这里头呢。这人很是邪性,让他跟寻常的生人接触,指不定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些伤员倒也是听话,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他们也都听说过,这一院子里住的全都是亲鬼近神的人物,甭给管信还是不信,那是人家的忌讳。自己这么些伤员是求到人家门上来的,那就得守着人家的规矩。
更何况他们也都亲眼瞧见了,鬼家门的人隔三差五就要端着碗血到那屋里头去,紧接着要不了多久,就隐约能听见从里头传出来的鬼哭狼嚎。端的是瘆人得紧,自然是没人愿意往前凑的。
说起这个焦恩,鬼家门一众人也是犯愁。彭先生一天到晚净琢磨这个了,有人来求着看事儿的,基本上都是虎子和赵月月两人出面。可无论他用了什么法子,这“锁”还是没法好生打开。用彭先生的话说,这“仙师”所用的阵法简直不像是道家法术了。
虎子那天说的话确实点醒了彭先生,焦恩是犯了众怒的,彭先生没必要自己一个人在这使劲琢磨,请各路仙家帮忙也是个好办法。但是鬼家门是道家的传承,跟关东这些传自萨满教的出马弟子没什么交情。赵月月也是个独来独往的弟马,除了自家堂上的以外,也不认识什么仙家。
跟鬼家门有交情的仙家,其实本事都不低,甚至应该说,都是有大名声的。但是十七奶奶临近渡劫,其他的事情都放下了,他们不好前去打扰。至于铁刹山那边儿,彭先生倒是递了个话过去,可时至今日,仍旧是音信全无,也不解释一下为什么不搭理鬼家门。
这让彭先生感到有些不安心。倒不是说没有别人帮忙了,他自己就研究不出来怎么开这个“锁”。彭先生相信以自己的能耐,破解开“仙师”的阵法不过是时间问题,求助于他人只是为了尽早知晓这个“仙师”的身份而已。让他于心不安的是,铁刹山那边的态度。
先前平安堡白家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梁云达替黑妈妈传了话,说这件事情一定追查到底。毕竟这牵扯到了关东正堂的仙家,还是一门仙家,作为关东的上仙,黑妈妈必须要管。可怎么到了今日,就放下来,做了一副全不在乎的做派了?
越想越觉得蹊跷,彭先生还是决定焚黄表,传信梁云达。梁云达虽然是个道人打扮,但是他并非是个原本的人,只是个假托在人身上修行的仙家,像是焚表传仙这样的手段,也是可以用来与其联络的。
可焚表之后,却是再没了音信。说起来应该不是收到这个信儿,而是不愿意搭理了。彭先生火气也上来了,你不会我信,我还用不着你呢!我自个儿慢慢研究,反正吊着焦恩一口气儿让他不至于魂飞魄散就行,总是能从焦恩嘴里问出那仙师的事情。
让彭先生没想到的事,他焚表传仙之后第三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是有人叫门。这叫门的不是别人,正是梁云达。合着是没给回信,人亲自来了。
可更让彭先生没想到的是,梁云达和他见面之后头一句话,劈头砸过来:“彭先生,黑妈妈传下话来了,这件事情我们铁刹山管不了。”
什么叫铁刹山管不了?铁刹山,是东北道教祖庭。东北但凡是修道的,只要不是从关内来的,往根上算,都是从铁刹山三清观出来的。黑妈妈不属于道家的神仙,可却当真是位列仙班级别的坐地仙。只要是关东仙家,无论是保家仙出马仙还是自在修行的,全都算是黑老太的座下弟子。
而且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物,现在关东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说铁刹山管不了,那是什么勾当?
彭先生本还要招呼着赵善坤给来人上茶呢,被梁云达这么一呛说不出话来了。他缓缓坐到了梁云达对面,一只手拄在桌面上,就这么看着梁云达。
虎子皱着眉问:“梁师兄,什么叫铁刹山管不了哇?那一家子白仙作孽,可都是被‘仙师’给逼的。事情都闹到了这个份上,黑妈妈还觉得是小打小闹吗?但凡你点个头说‘是’,我就当我去铁刹山渔麟洞的香白烧了。”
什么叫神仙?有人拜才叫神仙,没人拜了,被人忘了,那就什么都不是了。好些人说信哪个哪个神仙灵,可也没见道家当真哪个神仙下降了。神打说是请神仙,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吸纳原力上身。请关二爷的神打,好使一口关刀,可关二爷当真是使得一手好关刀吗?不一定。那是参拜的全都相信关二爷善使关刀,造得每一尊关帝像,手里头都攥着一柄关刀。这是神仙。
老百姓拜的其实不是神仙,拜的是那个神仙所代表的公理道义德行。尊孔圣拜的是学识,尊关帝拜的是忠义,尊李耳拜的是道法自然。众生的香火愿力那可不是白来的,一个神仙不能尽其职,老百姓会不认他的。
远了不说,就说当年昌图府大旱,乡民们求雨未果,一怒之下,不是也把泥胎木雕的菩萨像给推倒了吗?
虎子现在说出这种话来,那就相当于是在质问黑妈妈这个神仙是干什么吃的。而彭先生也没有拦着虎子的意思,反而依旧是这样看着梁云达,等着他给一个解释出来。
“不是我不想管,”梁云达看了看虎子,又转对彭先生说,“而是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我们应该管的了。这里面得牵扯太多,不单单是修士作乱草菅人命杀戮仙家那么简单。话我不怕挑明了跟您说,彭先生,我们早就查出来这个‘仙师’是谁了,但正因为是知道了,才是决定不管了。”
“你们知道很久了吧。”彭先生沉声道,“在虎子拿住焦恩以前,我的态度就有些不对劲儿了。恐怕是挨不过我们时常把线索给过去,想直接把话说明了。也是,是我糊涂了。黑妈妈那是什么人物?该是有什么手段?怎么会是我们这样凡人小修士比得了的。我们要查上许久,恐怕黑妈妈吩咐下去,即日便是能得出个结果来。”
“你们知道了为什么不说?你们不出手,还有我们在呢!”虎子只觉怒火中烧,说话也顾不上其他了,“你们知不知道那‘仙师’做过什么恶事,伤过多少条性命?你们知道了却闭口不言,不过是姑息纵容,说难听点儿,你们就是藏匿贼人的帮凶!”
梁云达头一抬,与虎子对视了片刻,竟是没有反驳。
“你问不出来的,他这回来也没想告诉我们他知道的。”彭先生冷笑了一声,“所谓不在‘仙家管辖的范围之内’,说的是这件事和凡人纠葛牵扯太深了,没有了他们这些做神仙的插手的余地。他们也不会告诉咱们,这个‘仙师’究竟姓甚名谁何许人也。他们怕牵扯上什么瓜葛,用佛家的话讲,叫做沾上‘因果’。我说的对吗?”
彭先生这话是说给虎子听的,可他的眼睛却一直没从梁云达身上挪开。他最后一句话,问的也是梁云达。
梁云达苦笑了一声,说:“彭先生您明白的,有些事情我们这些做仙家的,乃至于黑妈妈,其实都是身不由己。我理解你们愤慨,但是我不能说的。”
“我明白,我确实明白。”彭先生站起了身,一挥袖子,“其实这种事情,你转托一个仙家告诉我就可以,没必要亲自跑这么一遭。即使这样,也显不出来你们的尊重和歉意。你若是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还有事要忙。”
梁云达向着彭先生和虎子结了个子午印,行过了礼,转身化成了一阵清风,消散无踪。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