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峭料,暖呼呼的被窝里,香香地睡着一个仙女
人生第一爽利之事,便是睡觉,俗俚说得好:早早睡、晚晚起,又省油光又省米,睡觉时啥都甭管、一切免听,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是什么,帝王仙佛,随心所欲,正因如此,娟儿很喜欢睡觉,她唯一担心的事,便是梦里太快活了,以致自己一觉不醒
军师来了么?、嘘声些别吵醒她耳边呜呜鸣叫,似有飞蚊叮扰,娟儿恨恨掩耳,转朝右侧来睡
她长得怪可爱的、是啊军师的两个徒儿,就属她天真蚊子如影随形,转过了脸,依旧嗡嗡扰响,娟儿提起了棉袄,盖住了脑袋,奈何顾此失彼,盖住了脑袋,赤脚便露了出来,感觉挺冷正缩脚间,突然脚趾热热的,像是被叮了一口
嘿你别摸她的脚军师会生气的、我是怕她着凉蚊子骚扰赤脚,又叫又叮,脚趾脚踝无处不叮,似乎颇为兴奋,娟儿脚趾挣扎,蓦地暴吼一声:喔喔喔喔喔喔
娟儿怒吼了,反手抽出长剑,凌空便是一斩,嗡地大响过去,半空飘下几丛稻草,悠悠荡荡,落到了地下
娟儿咦了一声,却也清醒过来,只见自己睡在一堆稻草上,身上盖着丝被,四下却堆满了破旧杂物,转看后方,却有一座关帝爷的神像,原来自己睡在一处破庙中转看庙门外,阳光普照,却已是正午时分了
昨晚是元宵夜,满城百姓提灯夜游,有的打马吊牌,有的掷骰子,一个个通宵达旦,不亦乐乎娟儿却甚命苦,整夜都在寻访琼芳的下落,也是她一路向北,眼看安定门大开,索性便来到北郊试马,最后还睡到破庙里,一夜好眠,直至日上三竿才起
北京别的没有,破烂庙宇最多,近年天荒地旱,朝廷把钱都拿去打仗了,自是无钱修缮,也是香火钱一年不如一年,和尚道士便挂单到大庙里,以致于大庙愈大、庙愈破,便让娟儿多了些栖身之所
娟儿二十七八岁了,自也不是第一日闯荡江湖,平日睡破庙、打野食,自也熟门熟路
她伸直了手臂,正哈欠间,却又听背后传来细琐话声:军军师你来啦?
破庙无人,哪来的说话声?娟儿大吃一惊,不待反身过来,身子向前一滚,长剑后掠,一招倒卷珠帘,守住了背心要害,随即使开飞濂剑雨,剑风嗡嗡大响,正要飞身起跳,却见背后一座高大神像,正自俯望自己,却是关老爷了
娟儿咦了一声,左右瞧望,没见到人影,料来是自己睡迷糊了,眼看关老爷还在望着自己,忙还剑入鞘,双手合十,虔诚拜道:关老爷在上,弟子娟儿昨夜在此借住一宿,感谢您的照护
她盈盈拜倒,只想许几个愿,偏偏脑袋不好,想了半天,也不知该祝祷什么,正呆傻间,忽见庙柱刻着一幅对联,正是青灯读青史,仗青龙郾月;赤面秉赤心,乘赤兔追风
一见赤兔二字,娟儿欢容起跳,喊道:大红脸大红脸你在哪儿啊?拎起了地下丝被,急忙奔出殿外,正喊间,忽见一处破烂厢房,门窗已落,满地的木屑稻草,里头却躺了一只大红脸,暖呼呼地睡着
娟儿扑了过去,笑道:大红脸原来你在这儿啊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大红脸啡啡骇然,惊吓睁眼,待见是无知少女来了,便又闭上了眼,呼呼鼾睡
娟儿骂道:日上三竿还睡快起来快挥手拍打,揍儿子似的驱赶起床,听得啡啡苦鸣,大红脸终于起身了,砰地一声,撞到了厢房门楣
大红脸是一匹马,高头大马,身长并同马尾,直达十二尺,马离地近乎一丈,奔跑起来好似朝霞东升,不消说,这是一匹赤兔马
看这赤兔无愧神驹之名,寻常马儿多是立着睡觉,以免猛兽偷袭,走避不及,这赤兔马仗着脚程快,睡觉时却是平躺横卧,咻咻打呼间,不忘把脑袋枕上了稻草堆,十分香甜无怪会睡迷糊了
娟儿昨晚深夜出城,来到北郊试马,骑的正是这匹赤兔马,眼看它快逾闪电,大喜之下,便为它选定一个神气好名,称作大红脸娟儿俏脸红,兴奋道:大红脸,我一会儿带你去见琼芳,让她羡慕羡慕,你到时可得争气些喔
大红脸肚子饿了,哪管琼芳是谁?便走到院子里闻闻嗅嗅,偏偏满地荒草,不见蔬果,心情自是苦闷,却听娟儿笑道:贪吃鬼,早晓得你饿了,瞧,这是什么?大红马懒懒抬眼,惊见娟儿手中红亮亮的,竟然拿了一只苹果,顿时啡啡欢然,娟儿笑道:别急,先驮我回京,等到了姊夫家,爱吃多少,就有多少
翻上马背,将苹果串到了剑上,正要笑吟吟地指向南方,忽然肩膀让人拍了一记,娟儿回头一望,惊见背后站了三只鬼,一只青衣鬼,一只短颈鬼,一只暴牙鬼,三鬼列作一行,兀自阴森森地招手,道:娟
闹鬼啦娟儿大哭呼救,忙把长剑向前一挥,喊道:快逃啊苹果现身,红马狂似地狠追,几番奋力扑咬,却都还差了半寸,不知不觉间,便已奔出了数里
娟儿天不怕、地不怕,最是怕鬼,岂料夜路走多必碰鬼,竟然真个撞鬼了?天幸自己骑的是追风赤兔,一路腾云驾雾,苹果也风雷电掣,不住追咬间,两旁景物倒退而过,连奔十余里,苹果却还是安然在前,不远也不近
赤兔马乃是神物,料来鬼魂便会飞翔,也是追之不及娟儿余悸犹存,喃喃地道:方才那是什么啊?会不会是我眼花了?正放松间,耳边却又听到:娟
娟儿俏脸苍白,回头去看,惊见树林里竟飞来一只青衣鬼,不忘朝自己招手,霎时凄厉哭叫:怎么又来啦大红马本已咬住苹果,正闭目啃嚼间,突然屁股一疼,让娟儿刺了一剑,吃痛之下,哀声悲鸣,便又化作了一道红电,绝尘而去
这只赤兔马天生反骨,要它跑,它便停,令它缓,它偏急,只是无论如何反骨,屁股痛还是知道的,这会儿全奔驰,但觉风势狂暴,卷起十丈尘烟,宛如一道旋风,娟儿却还觉得不足,兀自哭喊道:救命啊鬼来啦鬼来啦
狂风扑面如刀,赤兔马全力奔驰,四蹄若飞,不过一眨眼时光,便已来到一片旷野,已距京城不远,娟儿认清楚了方位,正要朝安定门而去,却忽然揉了揉眼,咦了一声
放眼望去,北城下一片旗海,神策、神威、神恩、神德,营帐层层迭迭,连绵几十里,正中一座大营,立着一面威武巨旗,红底金字,上勤王,不知有几十万人在此娟儿自是张大了嘴,满心骇然:这这是怎么回事?
看昨晚元宵热热闹闹,百姓夜游,万户祥和,岂料一个晚上过去,竟有大军入城?正呆看间,猛听马蹄隆隆,百来匹快马半路截来,喝道:什么人
娟儿不单怕鬼,也怕坏人,大惊之下,忙夹紧了马腹,侧拉缰绳,赤兔马偏过了身子,顿时斜行避开,蹄下却仍隆隆飞驰背后传来怒吼声:还跑快快下马受检否则立斩无赦
听得坏人口气凶残,娟儿是俏脸苍白,霎时连催缰绳,直朝安定门驰去,只消能遇上一队正统军,那是什么也不怕了
赤兔马脚程快绝,不过眨眼时光,便已逼近城门口,娟儿高声呼救: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城外有土匪啊正喊间,忽听前方嗤嗤连声,无数箭羽横空而来,拦住了去路,随即四面八方涌上了无数骑兵,已将娟儿团团围住
娟儿吓得花容失色,才晓得城门也被土匪盘据了,眼看退无可退,只能握住了腰间佩剑,哪知手指一触剑柄,便听刷地一声,几百柄刀枪指住了自己,直吓得她双手举起,颤声道:不要一名兵卒奔上前来,怒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携带兵器、在此游荡?
来人凶神恶煞也似,娟儿自是暗暗害怕,低声道:我我是老百姓,家住京城,想想要进城去那兵卒喝骂道:大胆下马说话赤兔马极有灵性,一听主人受辱挨骂,顿时激动不已,啡啡狂叫间,便欲上前冲杀,娟儿忙拉住了它,慌道:别动、别动
双方僵持起来,娟儿不敢下马,却也不敢突围,只缩在马上抖,众兵卒慢慢缩紧了包围,赤兔马却是鼻中喷气,左蹄连连顿地,只等着冲阵夺路
众兵卒使了个眼色,霎时大喝一声,一涌而上,娟儿尖叫一声,还不知该不该打架,城外却传来一声断喝:且慢砰地一声炮响,大批骑兵飞驰而来,簇拥了一面军旗,号曰豹韬,一名校尉策马进前,淡淡地道:姑娘,你这马很是稀奇,打哪儿来的?
娟儿怯怯地道:这这是姊夫赠给我的那校尉哦了一声,道:你姊夫?他姓啥叫谁?娟儿低声道:他姓伍,双名定远乍闻此言,满场兵卒都是为之一惊,人人交头贴耳,议论不休,那校尉深深吸了口气:你你没玩笑?娟儿怯怯地道:没没有,我师姐是艳婷那校尉越惊疑了,忙驾马回阵,过不多时,大军向旁分开,阵中行出了一员金甲大将,神情一派威严,沈声道:你是伍大都督的家眷?
俗话说:官越大、脸越长,眼看这人板着一张冷脸,一张脸比赤兔马还长了几寸,想来职级必高娟儿心翼翼,点了点头,低声道:是,我叫做娟儿,我我想进城去,可以么?那大将道:姑娘可携有文碟符令?娟儿茫然道:没没有
那大将摇头道:那可不行便是伍都督亲来,也得有令牌验身烦请姑娘下马,随我回营娟儿见他说得威严,自也不敢反抗,正要乖乖下马,却让人握住了手,低头一看,却是先前那校尉来了,他仰起了头,微笑道:姑娘,让我抱你下来
娟儿低声道:不不用了那校尉笑道:客气什么?看你的年纪,也不是第一回让男人抱?娟儿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回话,猛听啡啡暴鸣,赤兔马怒了,后足使劲一蹬,听得啊呀一声惨叫,那校尉滚了出去,摔得鼻青脸肿
混蛋两旁兵卒暴怒道:正统军要开战了大家上啊一时刀光连闪,腰刀长枪重戟纷纷出笼,那赤兔马却也不怕,便朝群马冲撞而去,却听当当连响,兵器一荡开,面前多出了一名青年,看他身穿黑袍,腰系红带,双手微微握拳,却是伍崇卿到了
大红脸遇险,红脸立时现身,娟儿大喜若狂,正要出声喊叫,伍崇卿却举起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挡到了兵卒前,从怀里取出一张状纸,淡然道:这是兵部签的文,允我等自由进出北门请军爷放行
那金甲大将道:你又是谁?娟儿心下振奋,正要为崇卿吆喝姓名,却见他使了个眼色,道:人姓张,是西域回来的镖师,马上这位正是贱内,咱俩要进城办点事,盼军爷给个方便
那金甲大将察看状纸,沈吟道:通西镖局?她怎说自己是伍大都督的家人?伍崇卿道:内子身上有病,脑筋有时不大清楚,请军爷们不必理会
那校尉苦哼哼地过来了,道:疯婆一个,有病早点去看大夫,知道么?伍崇卿道:人知道娟儿听这帮男人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自是心下恼火,无奈身处险地,有口难言,也只能闷吞了
那金甲大将点了点头,交还了文,道:管好你那口子,京城里严禁快马奔驰,要是踏伤了行人,少不得吃上几件官司伍崇卿称是接过,道:多谢诸位
金甲大将不打话,兜儿一声,率众向东而去城门守卒便行上前来,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进去了城下人潮汹涌,又是人、又是车,伍崇卿默默低头,一手牵着马儿,一手推开行人,便领着娟儿进城了
一夜过去,京城竟变了一个样,看城门下人山人海,出城进城都得受检,自是挤得水泄不通,两人一马走几步,停半晌,举步维艰娟儿怕自己惹祸,只能乖乖坐在马上,不敢吭声,伍崇卿本就是少话的人,便只默默牵马前行
好容易挤出了北门,已至钟鼓大街,不复见受检队伍,伍崇卿抬头便道:姨,没事了下来话声未毕,却听娟儿大怒道:什么没事了?伍崇卿谁是你的贱内了?又是谁的脑袋不清楚?你给我交代明白
眼看娟儿脾气了,伍崇卿便道:姨莫气这是权宜之计,方才若不这么说,咱们恐怕进不了城娟儿怒道:胆鬼,看人家是勤王军,就成了缩头乌龟你还算伍定远的儿子么?
伍崇卿道:同是武人,何苦相互为难?娟儿大怒道:什么武人?方才那人轻薄我,你都置之不理么?伍崇卿自知理亏,当即躬身歉然:是我不好姨,我扶你下马
正要搀她下来,娟儿却冷然道:你走开,不许碰我
伍崇卿自知叫不动她,便取出一块铁牌,送到娟儿手里,轻声道:姨,记得把这东西收好,一会儿若遇上了官军,便让他们查验知道么?看他年纪虽较娟儿为,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直如大哥也似交代了几声,正要离开,却听娟儿喝道:等等不许走哼地一声,便从马背上纵了下来,坠入崇卿的臂膀里,便让他抱了个满怀
娟儿轻功高强,上下马背岂须外人搀扶?此时自是卖乖了她倒在红脸的怀里,倚着他的雄壮胸膛,任人勾抱腿弯,两人目光相对,娟儿忽地俏脸飞红,想起贱内二字,忙挣扎站起,娇嗔道:好你个伍崇卿方才怎么会在城门现身的?说你是不是偷偷跟着我?
伍崇卿咳道:我有点事,刚巧路过北门,没想撞见官军围人,便过来察看听得官军二字,娟儿也紧张了,忙道:对了对了,这些兵马是干什么的,怎么都跑进城里了?
伍崇卿道:他们没和你说么?朝廷正在演军娟儿茫然道:演军?为何要演军?
伍崇卿淡淡地道:要谈这些军国大事,赶紧去问我爹他怎么说,你怎么听便了
娟儿什么都谈,就是懒得谈军国大事,便又哼了一声,道:别说这些废话了,快说,你昨晚上哪儿去了?伍崇卿有些烦了,每回他遇上了娟姨,总要东拉西扯,查案似的纠缠不清随口便道:我和朋友喝酒去了娟儿心下怀疑,哼道:什么朋友?男的还是女的?伍崇卿拂然道:姨,你吃饱了撑着?每日里打听这些事,不觉得无聊?
娟儿大声道:我就是无聊快说,你和谁喝酒了?正逼问间,忽见伍崇卿的衣领竖起,遮住了颈子,倒似什么奇少爷打扮,颇为颖她瞧了瞧,便提起脚跟,掀领来看,却不觉啊呀一声惊呼:你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伍崇卿伤得不轻,只见他颈边裂开一道口子,长达两寸,彷佛一条红蜈蚣,虽用勾线缝上了,望来仍是狰狞可畏她又惊又怕,再看红脸的手脚,或皮开、或肉绽,竟也满布伤痕,缝不久慌道:崇卿你你昨晚到底干什么了?伍崇卿道:我说过了,我和朋友喝酒去了娟儿大急道:胡说喝酒怎能喝得一身伤?
伍崇卿道:喝酒时难免闲聊,闲聊时难免吵架,你说我是狗,我骂你是猪,反正大家一言不和,这便打杀起来了娟儿颤声道:你你又惹事了,可曾打死人了?伍崇卿道:放心,在座有位朋友精通医术,只消人头没落地,他都救得活
娟儿出身九华,门中多有前朝医,学都学不完,听得伍崇卿称赞外人医道高明,自是不乐意,她哼了几声,细细来看崇卿颈边缝痕,却见针线细腻,整整齐齐,宛如女红做工,不觉愕然道:你你这朋友是个女的,对么?
伍崇卿叹道:又来了娟儿哼道:什么又来了?我就是要问明白快说你的情人究竟是谁?是不是琼芳?正追查间,伍崇卿却打了个哈欠,看他好似一夜未睡,神色困顿,伸手拍了拍大红马,突然双眼圆睁,愕然道:赤兔马?
娟儿双眼光,大声道:子,总算觉啦忙搂住了马颈,欢容道:我跟你说吆,我昨晚在羊市大街偷苹果吃,没想这大红脸就来乞食了,还一路跟着我,像是认娘一样,稀奇娟儿只消高兴起来,总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伍崇卿点了点头:这就叫无巧不成话
娟儿笑道:对对对,姨还要问你一件事,是不是有句话叫人什么什么,马什么什么赤兔的这话莫名其妙,谁人能懂?伍崇卿却似心有灵犀,耸肩道:这话别问我,去刑部问娟儿茫然道:刑部?去那儿干啥?那里的人有学问么?
伍崇卿本还要说,闻得此言,忽又默然道:说得也是去了也是白去,不过多洒几滴泪罢了他不再多言,便把缰绳还给了娟儿,道:姨,路上心,我得先走一步了
娟儿皱眉道:你要去哪儿?伍崇卿道:我整晚没睡,得找个地方歇歇
娟儿大喜道:好啊,我也正要回家呢,来,咱俩一齐走拍了拍马鞍,道:上来
崇卿时最爱与娟儿并辔,长大之后,二人还不曾共乘一马,正要唤他上来,伍崇卿却是脸色微变,道:姨,你等等
喝地一声,纵上了一座楼房,娟儿暴怒道:又逃啦?要你共乘一马,是要你的命了?
看宋通明、祝康每日巴望着搂纤腰,岂料让崇卿同缰共辔,却闹得落荒而逃?她越想越气,提起裙脚,正要飞身而上,伍崇卿却又纵落下地娟儿红了眼眶,大声道:好啊,有了相好姑娘,便不要姨了说你到底和谁好了,是琼芳、海棠、还是崆峒派的黄巧云
正吃醋间,却见伍崇卿四下张望,八成想顾左右而言它,忍不住恼火道:我和你说话哪你究竟在忙什么?
伍崇卿定了定神,咳道:没什么,只是方才你背后有个影子,像是在窥看你,忍不住便过去查查陡听此言,娟儿笑容僵,脸色白,身体寒,蓦地纵体入怀,尖叫道:鬼啊
伍崇卿咳道:姨,快松手咱俩这样抱着,让人看了笑话娟儿颤声道:不行,那鬼老是缠着我,得借你的阳气避一避看伍崇卿多管闲事,这会儿便遭殃了,他无可奈何,只得作势抱了抱娟姨,安慰道:别怕,我查过了,屋顶上空无一人方才八成是我一时眼花,做不得准的娟儿胆战心惊,道:真的么?
伍崇卿淡然道:凭我的眼力,天下有几人瞒得过我?不信你回头瞧瞧
娟儿听他说得神气,多少放心几分,当下心翼翼,回头张望,果见四下房顶空空荡荡,唯有白雪霭霭,哪来的鬼影?她松了口气,笑道:真是活见鬼了,自己吓自己,差点吓死哪转过身去,正要夸赞红脸,岂料背后道路坦荡,这少年却又不见了?
娟儿狂怒道:又跑了?真把我当成傻瓜么?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喊道:伍崇卿给老娘滚出来赤兔马脚程绝快,双眼一睐间,便能奔出百尺,谁知伍崇卿真能藏,不知躲到哪去了,娟儿气愤不过,便提起长剑,自在街上搜查四骂:红脸,你和琼芳好了,以为我不知道么?劝你快些出来,否则我便把这事告诉你爹娘,让你这辈子永无翻身之日
她沿途叫骂,骑的马儿又高,四下百姓自是大为惊讶,不知哪来的虎婆在此敲锣打鼓,寻汉撒泼?正围观间,娟儿突觉背后一凉,传来阴森低唤:娟
鬼啊娟儿双手高举,大声哭叫,正要策马逃难,却听一人道:娟姑娘,你还好么?娟儿定睛急看,来人两尺美髯,形貌清隽,不是雨枫先生傅元影是谁?霎时飞身下马,纵体入怀,大哭道:傅师范有鬼跟着我救命啊救命啊
傅元影不似伍崇卿那般魁梧,抱起来单薄些,只是这人脾气好,样貌雅,枕在怀里别有滋味,正比较间,却听四下传来嘻笑声,抬头急看,左右百姓指指点点,八成把她当成了白痴,娟儿脸上一红,还不及说话,便听傅元影道:娟掌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听得掌门二字,娟儿俏脸红,这才想起自己已是一派之长,如此当众大哭,逢得男人便抱,日后传入师姐耳中,非杀了她祭祖不可忙放开了人,嚅嚅啮啮地道:原来是傅师范啊你你要去哪啊?怎么也在这儿?傅元影道:我刚从北门进来,这便回紫云轩
娟儿支支吾吾,满面晕红,忽又想到一事,忙道:对了对了,你找到琼芳了么?
傅元影道:找到了,她在杨五辅家中娟儿大喜道:她在杨家?她她什么时候和杨肃观混熟的?傅元影道:这就不晓得了反正杨大人托人传话,说少阁主昨夜去了他府上,甚是平安
昨夜琼芳负气离家,不见踪影,惊动国丈府的老老,听得琼芳人在杨家,娟儿自也放下了心事,只不知她是何时与杨家上下结交的,倒是值得查上一查正想间,街上忽又奔过一队快马,听得为军官喝道:让路让路
傅元影拉住了娟儿,将她带到了一旁,转看队伍旗帜,见是北平,这回却是姊夫麾下的北关四镇来了,娟儿喃喃地道:怪了,怎么军马都进城了?到底怎么啦?
傅元影道:说是演军,却也不像究竟内情如何,你恐怕得去问伍爵爷了娟儿嗯了一声,道:傅师范,你会怕么?
傅元影轻轻地道:正统朝也有十年了,要垮早垮了,岂能撑得到今日?
活在这风雨飘摇的年头,谁没见识过一些大事、谁又没有自己的故事?娟儿难得沉默,她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又听傅元影道:娟姑娘,城里有些乱,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府免得你师姐担忧娟儿哼道:我师姐多忙啊,老公、儿子、女儿,样样要紧,哪来心思记挂我?
傅元影笑了笑,道:什么话?似你这般好姑娘,天下谁不记挂?这话一说,娟儿立时低下头去,脸上微红,心里却甜甜的甚是受用
面前的傅元影不是普通人,他是华山门下第一美男子,年轻时与宁不凡、古梦翔、吕应裳并称为华山四少,四人中以他脾气最好,长得也最俊,不知多少妇女爱着他,只是这人却也古怪,平日只将妻儿藏在京郊,不见外人娟儿认得他虽久,却也没见过他的妻子
二人牵着马,自在街上走着,娟儿忽道:傅师范,你老婆长什么样子啊?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傅元影笑而不答,径道:娟姑娘,你要回都督府,还是随我去紫云轩?娟儿道:我我想去找琼芳傅元影微笑道:也好,那你先和我走,吃过早饭再去
娟儿大喜道:好啊傅元影为人最是周到,当下托着娟儿的腰,将她扶上马背去了
正要替她牵住缰绳,却不由咦了一声:这是赤兔马?
娟儿最爱便是这句话,一时眉花眼笑,道:是啊,我这就是赤兔马,厉害?傅元影微笑道:真难得了这是伍爵爷赠给你的?娟儿哼道:我姊夫最气了,哪会送我东西?正要出言埋怨几句,却又想起了正经事,忙道:对了对了,你老婆叫什么名字,快跟我说
傅元影忍不住笑了,摇头道:娟姑娘,内子只是个乡下人,上不了台盘的娟儿好奇了:你老婆是乡下人?真的假的?她姓啥名谁?你怎么识得她的?你俩有孩子么?
连珠炮的问话中,却见傅元影驻足下来,道:峨嵋山的人
娟儿咦了一声:什么?你老婆是峨嵋派的?傅元影伸手一指,道:看那儿娟儿顺着指端去望,街边竟倒了几名汉子,都是四十来岁年纪,或趴或躺,身上却都带了剑,一柄柄形制狭长,赫然是峨嵋山的佩剑
此地已过钟鼓大街,一无军卒、二也没什么百姓,谁想地下却躺了几个峨嵋门人娟儿惊道:这些人怎么了?被杀了么?想起城内大乱,自己又遇鬼,心下立感不安,正要下马察看,却听呕地一声,一名汉子吐出了大堆秽物,吓得赤兔马人立起来,其余汉子闻得臭味,便也一一趴倒在地,开喉倾吐,一时大街上呕声此起彼落,蔚为奇观
娟儿张大了嘴:这些人喝醉了?傅元影掩鼻道:是世风日下,什么武林败类都生得出来,娟儿皱眉道:这这峨嵋不是门规森严么?什么时候这般胡闹了?傅元影道:昨夜是元宵,想是放纵了些怪不得人家
峨嵋山分佛道两宗,佛门便是四大名山之一的报国寺,至于武林里惯称的峨眉派,则是位列七十二洞天之一的虚陵太妙洞天,掌门姓严名松,乃是武林里的老字号,没想徒子徒孙却成了这个德行
娟儿是九华弟子,傅元影是华山长老,都与峨眉上下无甚交情,看了几眼,正要掉头离开,却听远远传来说话声:贼厮鸟你亲爹这话声说不出的怪异,非但不男不女,甚且辨不出老少,嘶嘎粗哑,偏又高亢尖锐,还带着湖北嗓音,娟儿咦了一声:谁在骂人?
放眼望去,却只见了一排醉汉,呕吐不止,谁有余力说话?偏偏骂声不绝传来,却又不见人影,娟儿听着听,不觉起抖来了,颤声道:又又来了么?今日不知何故,始终阴魂缠身,正害怕间,却听傅元影道:来瞧瞧,是这玩意儿说话
贼厮鸟你亲爹你亲爹、贼厮鸟耳听话声益洪亮了,娟儿微微好奇,策马跟上,惊见地下倒了只八哥鸟,摇头晃脑,歪歪斜斜,一边挣扎拍翅,一边骂着粗口,好似喝醉酒了正惊奇间,傅元影却又扶起了一名男子,看他手提三节棍,也是个吐得满身的,却是湖北高手阮元镇
湖北阮家与华山是世交,这阮元镇是弟子们口中的阮叔叔,素有忠义门人之称眼见一人一鸟倒在地下,酒气冲天,傅元影自也不能置之不理,便拍了拍醉汉的面颊,道:元镇兄,醒醒,我是傅雨枫那阮元镇睁开醉眼,瞧见了傅元影,不置可否,待见娟儿坐在马上,睁着圆圆的眼睛打量自己,大腿颇为浑圆动人霎时啊地一声,扑了过去,捧住娟儿的靴子,嗯嗯狂吻
这阮元镇侠名在外,岂料醉酒之后,竟成了啃脚狂徒?娟儿花容失色,还没来得及尖叫,陡听啡啡马鸣,赤兔马已是勃然大怒,想自己背上驮的东西,全都留着自己用,竟还有人想分一杯羹?提起前蹄,便朝阮元镇脑门踩下,娟儿大惊道:别乱来,要踩死人了
轰地一声,地下踩出了一个窟窿,天幸阮元镇功夫不差,便急急躲开了,傅元影怒道:元镇,你搞什么?一世侠名都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阮元镇怅然若失,呆呆望着娟儿的脚,叹道:一世侠名,百年英名,全都是假的只有酒色才是真的
贼厮鸟你亲爹你亲爹贼厮鸟那八哥鸟飞了起来,兴奋叫嚷,一人一鸟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了,傅元影道:元镇,你喝醉了,走,我扶你去歇歇
阮元镇叹道:我没醉,我清醒得很雨枫,劝你别再装大侠了鬼来了、鬼已经来了,咱们快去再迟就来不及了傅元影皱眉道:什么鬼来了?听得这个鬼字,满街峨嵋汉子竟也一个个相偕起身,焦急道:快快快快去了迟了就来不及了
哈哈哈哈哈阮元镇突然仰天狂笑,拔腿狂奔,余人也追随在后,一钻入了巷,宛如失心疯一般
娟儿与傅元影都傻了,不知这阮元镇是借酒装疯,还是撞见了照妖镜,竟然原形毕露了?娟儿暗暗害怕,道:傅师范,他他说什么鬼啊神的,是什么意思啊?傅元影摇头道:谁晓话还在口,忽然神色大变,左手紧握剑柄,目光紧盯娟儿背后,如临大敌
傅元影是华山剑士,眼光厉害,看他凝气动杀,定有所觉娟儿哭丧着脸:傅师范我我的背后有有什么傅元影瞧望良久,便放开了剑柄,道:没事,我眼花了
伍崇卿眼花,傅元影又眼花,世上哪来这许多眼花之人?眼看傅元影掉头离去,娟儿却仍忧心忡忡,她低下头去,理了理花裙,忽见地下影子有些古怪,凝目一瞧,竟然多了一个头
这一惊非同可,娟儿骇然转头,背后却是空无一人,低头再看地下,却又是明明白白的两个头,她掩住了脸,惨然道:鬼来啦
啊呀一声尖叫,指甲抓出,痛得赤兔马啡啡惨嚎,霎时化作一道红电,隆隆马蹄中,赶过了傅元影,眼见路尽头有座大宅邸,府门洞开,便狂风似地扑了进去,飕飕连声,撞开了竹林竹叶,啡地一声,跃过假山,娟儿也惨叫一声,头下脚上地摔了出去
九华掌门,身价在此一刻,只见她半空一个回旋,转回了头上脚下,膝间微屈,双臂略开,便如仙女般轻巧落地她提起袖子,擦了擦冷汗,喘道:吓死人了,整日闹鬼
正害怕间,忽然背后让人拍了拍,地下影子又多了一个头,霎时怒嚎道:和你拼了拔剑而出,一招倒卷珠帘,正要将恶鬼斩为两半,却听背后传来惨叫声:救命啊
刷地一声,长剑挥了个空,娟儿定睛急看,却见面前一人手提铁扫帚,弯身闭眼,啜泣害怕,岂不是华山垫底门生,扫把福是谁?
陈得福,人称扫把福,乃是华山玉清的扫地长工,娟儿定了定神,这才晓得赤兔马慌不择路,居然闯入了紫云轩
琼府是正统朝第一权贵世家,宅邸自是辽阔无际,身处院中,入目所及,尽是松涛竹林,假山泉水深藏林中,若隐若现,可不过一墙之外,便是繁华北京,当真是闹中取静
赤兔马没来过这等好地方,自是东瞄西望,四下寻找仙果来吃娟儿也不去拉它了,忙道:陈陈得福,没伤到你?陈得福也是惊魂甫定,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确信并未掉落,方才寒声道:没没事,娟娟姑娘,你怎么来了?
娟儿不好明说自己撞鬼,便只靠在树上,擦汗喘息:我我还在找琼芳陈得福嗯了一声,便也没多问,他上下打量大红马,低声道:这这是什么马啊,个头好大啊心下好奇,来到红马臀边,便想攀上去,却听赤兔马鼻中喷气,后蹄抬起,一招回马枪,便朝人物踢去,娟儿大惊道:别乱来,会踢死人的
马眼看人低,看这赤兔马果然骄傲自负,绝不让猥琐之人骑乘,眼看陈得福跌坐在地,娟儿便安慰道:别难过,我这马是赤兔马,性子坏些不是故意欺侮你喔
陈得福讶道:什么?这就是赤兔马?走到大红马跟前,茫然张望:不像啊猛听啡啡暴鸣,赤兔马人立起来,便要将之踩死,娟儿吓了一跳,慌道:别乱来别乱来
拉开了陈得福,喘道:你你在竹林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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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得福低声道:我的黑犬不见了娟儿讶道:黑犬?那是什么?陈得福怯怯点头:我昨晚从红螺寺捡回一条黑狗,好生活泼,谁晓得一觉睡醒,它却不见了,我在竹林里叫了它一早上,它都不出来说话间擦了擦红眼,好似无限神伤
陈得福人缘不好,日常多与牲口为伍,娟儿自也深知,忙道:别难过了,我我帮你找娟儿平日乐于助人,何况此时恶鬼缠身,最须有人陪伴,便搀着扫把福,行入了竹林,放声高喊:黑犬,你在里头吗?快出来啊
竹林黑影幢幢,幽静深暗,娟儿越喊越是声,就怕有恶鬼窜出,突然之间,竹林里传来窸窣之声,绿影微动,娟儿吓了一跳,便躲到陈得福背后,颤声道:什么什么声响?
林间传来低吼声,竟有野兽悲鸣不止,似垂死、似痛苦,说不出的难受陈得福颤声道:黑犬你怎么了?拨开竹林,狂奔而入,娟儿害怕抖,便也蹑足随行,来到近处一看,惊见地下趴了两只大花熊,下头那只体型较,哀哀悲鸣,上头那只身形巨大,狺狺低吼,目露凶光,不忘咬住同伴的后颈,摇动身子
看这两头花熊黑白相间,体型肥胖,眼圈似给人揍了一拳,颇为憨厚可爱,谁知竟也学人家猛兽大欺?娟儿呆呆看着,只见大的那只兴奋咆哮,的那只无助可怜,宛如师姐欺负师妹,一时触动了自己的心事,忙俯身捡起竹子,厉声道:放开它
大花熊毫不理睬,身子摇得快了,耳听花熊悲鸣烈,娟儿大喝一声,举起竹子便打,突听吼地一声,花熊竟尔露牙狰狞,咬住了绿竹,吓得娟儿倒退一步,颤声道:别误会,我我这是在帮你啊
大花熊好似烦得很了,斜目瞧了瞧娟儿,转身走开,花熊急忙追来,在它身旁苦苦挨磨,似在求恳什么陈得福也感觉惊奇了,正要靠近细看,却听花熊暴吼一声,吓退了陈德福,随即叼来了大批竹子,放到大花熊面前,二熊闷闷坐下,握住了绿竹,低头猛啃
好怪啊陈德福与娟儿瞠目结舌,看这花熊乃是猛兽一类,谁知居然学起和尚茹素,真不知是何方异兽?正要近看观察,却听竹林间又传来低声喘鸣,二人急急回头去看,又见了两头梅花鹿,一只体型较,倒于地下悲鸣,一只头顶鹿角,傲然压住同伴,兴奋喘息
娟儿皱眉迷惑,不知紫云轩的牲口为何这般古怪?正猜疑间,忽见四下百花盛开,迎风而舞,草地里蝴蝶追逐,树上鸟高歌嬉戏娟儿啊呀一声,醒悟道:春到了
元宵一过,万物迎春,自也到了草木繁殖时节,只见熊压熊、鸟迭鸟、花追花,个个满头大汗,忙碌不休,娟儿呆呆看着,脚下慢慢进前,忽然身边传来哀声低鸣,她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去看,这回却见到了一只铁笼子
坚固的大铁笼,里头必然囚禁了什么东西,凝目来望,却见了一只美丽大狗,毛光色泽,纯白洁净,抬头仰望自己,似在求恳什么
汪背后传来狗叫声,娟儿咦了一声,转头去看,只见铁笼旁蹲了一头兽,却是黑犬来了
黑犬目光直,口涎横流,直瞅着铁笼深处,美丽白狗也是羞涩哀鸣,似想出笼相会娟儿噗嗤一笑,自知可以做月下老人了,当即道:扫把福,快来瞧瞧你的爱犬,真丢人呢
说了几声,不闻应答,回头一看,惊见背后的陈得福目光呆滞,也在痴痴望向自己,眼神竟与黑犬有些相似娟儿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立春时节,万物迎春,黑犬尚知节气循环,何况陈得福一个活人?扫把福颤巍巍地走近,娟儿脚步急退,砰地一声,撞着了铁笼,霎时笼门不请自开,黑犬欢扑而上,美丽白犬也是含羞出笼,陈得福是敞开双臂,大笑奔来,娟儿大骇道:走开去去
正驱赶间,猛听一声霹雳大吼,场内人兽全吓醒过来,娟儿回头急看,惊见竹林深处行来两头短毛猛兽,长约五尺,足掌粗壮不由寒声道:这这是藏獒
獒犬兄弟来了父老相传,乌斯藏饲养神犬,名为藏獒,双犬连手,足与狮虎匹敌,最是厉害不过兄弟俩行经铁笼,突然见到美丽白狗,顿时目光呆滞,停步不动,美丽白犬则是急忙转头,深怕招惹恶犬
黑犬生气了,猛力吠叫,死命驱赶恶犬兄弟两头獒犬却是呜呜低吼,暗示好狗不挡路眼看双犬越逼越近,这会儿便恼起了陈得福,听他大吼道:大胆这是咱们的地盘
反手提起铁扫帚,就着狗脑袋拍下,猛听吼地一声,藏獒张巨口,咬住了扫把毛,奋力一扯,嚼了几嚼,当作鸡毛般啃着
都说狗眼看人低,眼见獒犬目光残暴,陈得福怕了起来,忙道:娟姑娘救命
正想藏到娟儿背后,却见一个苗条身影翩然远走,不是娟儿是谁?大事不好,这下陈得福也只能向爱犬告别:黑犬,性命要紧你你自求多福靠山纷纷垮台,黑犬悲鸣一声,自知大势已去,正要仓皇逃命,却见藏獒兄弟包围了美丽白狗,舔舌兴奋,不怀好意
黑犬骤然停下,汪汪几声,奋勇奔回,陈得福大惊道:傻子不要乱来啊汪地一声,獒犬兄弟露牙狰狞,飞扑而上,将黑犬咬在地下,当作破布袋啃着陈得福大惊大悲,喊道:娟姑娘救命啊喊了几声,却迟迟不见人影,只能大喊道:九华掌门快救人哪
掌门二字一出,娟儿也红着脸回来了,想她是一派之掌,与少林灵定、武当元易、峨嵋严松同为正派脑,倘使打不赢一条狗,日后如何在武林里立足?刷地一声,拔剑出鞘,大声道:大胆双犬以为我时候被狗咬过,便还怕着你们么?快放开它
獒犬狺狺低吼,目露凶光,娟儿哼道:干什么?比眼睛大么?告诉你,一会儿我若生起气来,你们便要被杀了,你俩若是死了,你们的爹爹妈妈岂不伤心?爷爷奶奶又怎不掉泪
眼看娟儿唠唠叨叨,满口废话,也不知打是不打陈得福又惊又气,就怕黑犬要归天了,正慌间,忽见竹林里走出一对巨兽,正是花熊夫妇出来蹓跶了,忙放声呼救:来人啊救命啊
乍见狗只打架,花熊夫妇颇为好奇,便来驻足旁观獒犬兄弟心生不满,不过低吼一声,便吓得花熊夫妇滚跌在地,好似毛球相拥陈得福嘿地一声,没料到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正情急间,忽见林里搁了几只大铁笼,想必养了厉害角色,忙飞奔而去,将笼门一脚踹开,瞧瞧能否起死回生
吼吼吼笼中传出霹雳吼啸,笼中行出庞然大物,脑袋大如水缸,身长十尺,血盆巨口,脚掌径如海碗,兀自长了满颈鬃毛,不正是传闻中的佛国猛狮
国丈府里地灵人杰,有仙鹤、有孔雀、有梅花鹿,另有吃竹子的大花熊,都是祥瑞之物,却不知为何养了吃人狮子?眼看猛狮出阵,花熊夫妇魂飞天外,拔腿便跑,其直追赤兔马娟儿也急急攀上了竹林,一路跳着走,陈得福则吓得昏晕在地,一问三不知
低吼声中,狮子成群结队而来,先闻了闻地下的陈得福,又舔了舔铁扫帚,随即目光一转,瞧见了两头獒犬,霎时排开阵式,转瞬将獒犬兄弟包围
全场共有八头猛狮,一头公,三只母,另还有四尾幼狮,即使婴儿年纪,个头也与藏獒相当强敌到来,獒犬兄弟却也不怕,自管放开了黑犬,怒目而视,狮群也是利爪全开,这儿威武昂藏,乃是佛国神兽,那里却是骁勇善战,万犬之王,双方相互对峙,各自低吼示威,随时暴起难
吼、嘶两边吼了半天,忽听远处传来喊叫:福、喜,吃早饭了
听得这个福字,陈得福睁开双眼,正要高声答应,却听汪汪两声,藏獒兄弟摇起了尾巴,欢喜掉头而去
狮群获胜了,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王者之风也陈得福大喜过望,正想上前致谢,却见八头狮子还盯着两只东西,舔舌垂涎,想来也要吃早饭了
可怜的黑犬,甫脱狼吻、又入虎口,以一敌八,情势竟比适才还凶险美丽白犬吓得飕飕抖,动弹不得眼见狮群益逼近,黑犬咆哮一声,飞扑而上,美丽白犬则是掉头就跑,听得汪地一声,狮爪拍出,黑犬倒飞而出,撞于树上,如烂泥般摔在地下,再也不动了
黑犬陈得福大惊大悲,也是犬马恋主,顾不得危险,一个健步奔出,抱住了黑犬,反身便跑狮子见猎物窜逃,顿时怒吼咆哮,直追而来陈得福受惊哭喊:救命啊
正危急间,听得马蹄隆隆,听得一人喊道:抓紧我抬头急看,一人胯着赤兔马,直朝自己奔驰而来,却是恩公来救命了,陈得福大哭道:干娘话声未毕,已让娟儿拦腰抱起,听她频频呐喊:大红脸快跑快跑
狮子分头包围而来,赤兔马纵使天生反骨,也知道要逃命了刹那间迈开四足,一路腾云驾雾,飞出了竹林二人一马正喘息间,忽听一人道:搞什么?居然在院里骑马啊?
娟儿回头急望,只见身旁有座房舍,一名矮胖老者手上拿着油条、赤足散,正是华山双怪之一的肥秤怪,陈得福大哭道:师伯祖快来救命有狮子追着咱们啊
肥秤怪愣住了,随即放声大笑:国丈府里有狮子?当我是傻瓜么?娟儿惊道:真的有就在竹林里肥秤怪打了个哈欠,走入竹林,喊道:狮子在哪儿啊?快出来让我瞧瞧
吼地一声,一头公狮半空扑来,直吓得他魂飞天外,忙窜入屋中,惨叫道:师弟快逃命啊大狮子来啦房舍里传来算盘怪的笑声:国丈府里有狮子?当我是傻瓜么?
咆哮之中,八只狮子追入了屋中,但听房里轰轰震响,间杂狮群怒吼、双怪惨叫,料来性命不久长了
双怪人缘不好,死了也是活该仗着两个老的投身喂狮,少男少女便脱身了陈得福抱着爱犬,眼见它奄奄一息,浑身是伤,不由哭道:黑犬,都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娟儿骂道:哭什么?有我这个九华高手在此,还怕没人治病?药材收在哪儿?快带我去找
陈得福愕然道:你你会医术么?娟儿拂然道:忘了我是谁么?我可是九华掌门啊
陈得福嚅嚅啮啮,虽不知此言是真是假,但总之死马当作活马医,也不失为一条生路,忙道:西院有座库房,咱们门里宝贝都收那儿应有药材可用娟儿道:走快带我去
二人翻上了赤兔马,奔过了花圃,已见一片红砖房,陈得福忙道:看,就是这儿了
近几年西北乱事频仍,华山上下怕给战火波及,早将门中珍宝移送京城安放,便就近收于国丈府娟儿放开了赤兔马,任它在院里游荡,自朝库房奔去,只是大门上了锁,连推带撞,却还打不开她嘿地一声,正要提剑断锁,陈得福忙道:别乱来,后头有路可以进去
奔到了屋后,只见陈得福踢开木板,现出了一处狗洞娟儿讶道:这洞是打哪来的?
陈得福道:这是毒脚仙挖出来的他脚癣烂得厉害,有时晚间痒,便会来库房里偷药
说着说,便自行钻了进去,娟儿也随行在后,一路爬了进去
钻过了狗洞,面前真是一座大库房,橱柜层层迭迭,瓶瓮杂物,堆满一地,另有些古旧籍,陈得福指着木柜:药材都收在这儿,你你快替黑犬治病
娟儿见药材琳琅满目,人中白、人中黄、水丁香、太子参,不胜枚举,也是怕错用了,忙道:等等,我先背背口诀深深吸了口气,双手合十,低诵道:九华医经第一章、神农百草舍命尝灵丹岂在月宫里、青草亦能治百伤丹桂熬煮红花果、其效比如人参果
这九华龙吟阁过去位于地藏道场,专与冥府作对,号称天下医道之最,自开派以来,屡出圣手,或自号医神、或自称鬼医,历代无数经遗下,娟儿接任掌门以来,师姐便也命她背诵经典,以免绝学失传,至今已背了一大本神农经、一本黄帝经,只消想起一条药方,必能使黑犬药到病除
讥讥呱呱的诵经声中,黑犬气息渐黯,已要归西了,偏偏娟儿还在那儿神农尝百草,从开天辟地时背起,陈得福暗暗咒骂,便自行开启橱柜,打算找些元神强心散来用
华山过去是丹鼎八派之一,门中自有丹药古方,虽比不上九华龙吟阁的手段,却也有些口碑如治胃疼的华云散、防伤风的养阴丸,都算滋补名药,尤其这元神强心散得来不易,据说是由灵芝、人参、何乌等药材熬煮而成,西北大户人家多有备用,传说死人服用后,也能复活半晌,分派遗产后才死,黑犬若能服上一剂,纵给煮成一锅狗肉,怕也能汪上几声
翻箱倒柜中,元神强心散不知给收到了何处,陈得福屡寻不获,眼看脚下有几只橱柜,忙蹲身下来,打开察看
一股灰尘扑面而来,陈得福不觉打了个喷嚏,只见橱柜里满是杂物,都是些锅碗瓢盆,破衣旧裤好比天隐道人生前用过的筷子,还有他种田时用过的锄头,总之破铜烂铁,应有尽有
华山是天下第一古怪门派,当年天隐道人谢世,也只留下一堆破纸,并无一句遗言交代,其后本门高手清查遗物,却惊觉废纸里藏了一套绝世剑法,便是威震当今的三达剑,长老们震惊之余,也是怕他另有秘笈流传,便将他的遗物一一收起,不敢扔弃余波所及,前代一切破烂也都给当成了宝贝,棉裤、臭袜、夜壶,全都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就怕引来外人劫夺
武林里便是这样,什么破铜烂铁都有秘密,便扔出一块狗屎,怕也能引武林浩劫
陈得福捏着鼻子,拿起了一只夜壶,望外倒了倒,咚隆一声,真滚出了一团黄屎,虽已数百年了,仍是臭气熏天,却不知是天隐道人的遗物,抑或是哪位高人所为?
陈得福暗暗咒骂,不知自己前辈子干了什么好事,竟然投入了华山门下?忙将黄屎一脚踢开,正要再寻丹药,却听汪地一声,黑犬突然张开了嘴,咬住了黄屎,低喘满足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黑犬命在旦夕,依旧不忘本性,陈得福叹了口气,摸了摸狗的脑袋,自知这是它最后一点心愿,便也不忍阻止了
正难过间,忽听门锁轻响,竟似有人进来了陈得福吓了一跳,自知库房乃是禁地,不得擅闯,便抱起了黑犬,藏到橱柜后头待要提醒娟儿,她却还在背诵经,好似傻瓜一般正焦急间,屋内脚步细细,慢慢走进了一人,低声唤道:若林、若林,你在这儿么?
若林二字是吕师伯的号,再听这嗓音带了浓浓的广南腔,岂不是吕家三兄弟的老娘谢嫣嫣到了?
这谢嫣嫣出身广东鸳鸯门,使一对判官笔,外号广南一枝花,据说她学武天资极高,少女时便威震广南,击败过不少成名高手不但武功远在父兄之上,连吕应裳也自愧不如若非当年出嫁生子,断了修行,说不定早就与宁不凡、卓凌昭等人并肩,成了天下第五大宗师
当代女宗师现身,随时大开杀戒,陈得福心下大惊,正等着娟儿失风被捕,屋内却迟迟不闻喝问打斗声偷眼去看,却见屋角多了一只大竹笼,想来娟儿情急生智,提起竹笼望自己身上一罩,打算掩耳盗铃一番
都说傻人有傻福,谢嫣嫣若有所思,居然便让娟儿蒙混过去了,她朝屋内走了几步,低声道:若林若林你在这儿吗?我不生你的气了你快出来啊
眼看谢嫣嫣脂粉未施,外头草草罩了件棉袄,好似整夜未睡,她喊了几声,不闻应答,想也知丈夫不在此间,便又叹起气来:怎么搞的,到底去了哪儿难道在避着我么
叹着叹,忽又起嗔来:好,你不肯回来,那就一辈子别回来不然看我怎么对付你
要作神仙眷属,先作柴米夫妻只不知吕师伯又干了什么好事,居然惹火了师伯母?
正呆看间,忽听脚步声响,大门里又走进了一人,那吕伯母顿时娇声哭喊:若林正要飞身相拥,却听门口传来讶异声:嫣嫣?你怎么在这儿?
陈得福躲在橱柜后头,虽没见到来人的面孔,却也晓得是琼府的家臣许南星,否则吕伯母这般岁数,谁敢称她为嫣嫣?
谢嫣嫣见来人不是丈夫,便又幽幽叹了口气,细声道:是你啊许大哥许南星皱眉道:嫣嫣,你来库房做啥?谢嫣嫣忍泪道:人家在找若林
许南星讶道:什么?若林还没回来?谢嫣嫣哽咽道:我等了他一整晚,都没见到人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皮又一直跳总觉得有鬼听得这个鬼字,屋里竹笼微微抖,天幸谢嫣嫣心有旁骛,许南星又没练过武功,自也无人觉听得许南星笑道:你多心啦若林昨晚是和官差一块儿出门的,哪能生什么事出来?
吕伯母叹道:许大哥,清早唢呐吹得好响,西郊那儿还有鼓声你都没听到么?
许南星爽朗豪笑:放心,那是演军,我早问过啦吕伯母哼道:是么?那何大人为何带着家当出城?许南星咦了一声,道:何大人出城了?这这我倒不晓得
自黎明以来,京城异象频传,又是西郊响唢呐,又是大军过街头,稍有见识的,莫不大感惊疑,只是世人千百种,有先知先觉者,亦有后知后觉者,至于不知不觉者,便属娟儿、许南星这类人,纵使京城大火,怕也以为朝廷放了烟花,美不胜收
正说话间,突听门口一声轻响,这声音来得无影无踪,之前全没听到半点脚步声,陈得福心下一醒,暗道:傅师叔来了
门口有人现身,谢嫣嫣便也察觉了,霎时激动哭喊:若林你可来了这回不顾一切,纵身入怀,紧紧抱住了门口男子,呜呜哭了起来,却听那人道:嫂子,你认错人了,我是雨枫
谢嫣嫣抬头一看,觉自己枕在傅元影的怀里,一时反而哭得响了,只缩在人家的怀里,哽咽呜噎、挨挨磨磨,想来是将错就错了
好容易鼻涕擤了个干净,谢嫣嫣总算也放手了许南星迎了过来,道:雨枫,你可回来了,找到少阁主了么?傅元影嗓音略显疲惫,叹道:她在杨大人家里许南星微微一愣:杨大人?哪一位杨大人?傅元影道:中极殿大学士,杨肃观
听得杨肃观三字,谢嫣嫣顿时低呼一声,赶忙转过身来,料来有些兴趣了许南星低声又问:少阁主还好么?傅元影不愿多说,径道:她很好倒是国丈呢?起床了么?
许南星叹道:他整晚都没睡,就是念着当年那些事唉我怕他病倒了,便赶紧找龙精散来啦
龙精散是道家圣药,相传是蛇精虎鞭所提炼,延年益寿、调养气血,最有神效
料来国丈昨晚打了琼芳,自己也甚懊恼,以致一夜未眠
眼看许南星唉声叹气,还在为这对祖孙担忧傅元影便道:许爷莫忧心,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玉瑛,她会出面调解的许南星讶道:怎么?你昨晚出门,却是去见玉瑛的?傅元影道:是,颖在她那儿许南星愕然道:颖去了红螺寺?
傅元影欲言又止,便摇了摇手,示意他莫来多问许南星察言观色,已知他有些难言之隐,料来与苏颖有关,正想如何套话,谢嫣嫣却又啜泣起来了
傅元影道:嫂子,今儿起得早啊谢嫣嫣哽咽道:什么起得早,人家也是整夜没睡
昨夜人人忙碌,不只吕应裳夜半受诏,傅元影也是深夜出门,个个焦头烂额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谢嫣嫣忍不住哭嚷起来:雨枫,你都不问我为何睡不着么?
傅元影脾气向来温和,便道:大嫂何故不眠?谢嫣嫣忍泪道:朝廷昨晚来了好多官差,把若林请了走,我看他整夜没回家心里好怕雨枫你你可知道他去了哪儿?
傅元影摇头道:对不住了,我昨夜人在红螺寺,没见到师兄谢嫣嫣埋怨道:你倒好,又去巴结皇后娘娘了,自己的嫂子,你都不理不睬跺了跺脚,转过身去,悄悄拭泪
眼见谢嫣嫣乱使性,背身拭泪,只等着男人过来安慰陈得福看得寒毛直竖,许南星也是呵呵干笑,那傅元影却是个好脾气的,便道:嫂子莫要多虑,若林是我华山大师兄,武功智谋,都是天下一流,纵有什么大事生出,他也能全身而退
谢嫣嫣哽咽道:那那要是他出事了呢?我该怎么办?傅元影安慰道:嫂子放心,师兄若真出了什么事,自有我来照顾你们母子,此节不必多虑谢嫣嫣泪中含笑:你你可不能食言竹笼子窸窸窣窣,似有谁在暗暗笑,许南星也是干笑几声,正要说话,却听库房外脚步急躁,几名家丁奔入门来,嚷道: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许南星惊道:怎么?走水了?谢嫣嫣则是颤声道:怎么?我老公出事了?众人殷殷切切,家丁们却答非所问,齐声喊道:狮子跑出铁笼,咬伤人了
听得东窗事,陈得福自是心下惴惴,许南星却笑了起来:胡说,这几只狮子都是朝鲜国的贡品,打养驯,不会伤人的怎么,它们咬伤了谁?众家丁忙道:华山双双那个仙许南星愕然道:华山双怪他俩又干什么了?
众家丁道:不晓得,只知道狮子溜到他俩的卧房里,咬得房门都塌了众人齐声喝采:咬得好众家丁慌道:许大人,您您不去看看么?许南星挥手喝骂:看什么?没听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么容易咬死,还叫什么华山双怪?快滚了
众家丁无端挨了一顿骂,只能悻悻离去傅元影明白双怪武功不弱,几只大猫,伤之不得,自也不挂心,便道:许爷,这几头狮子是贡给皇上的?许南星叹道:是啊,皇上这几年心情老是闷,国丈怕他无聊,便请朝鲜国的朋友运来了几只狮子,打算献给皇上玩儿
国丈交游广阔,年轻时游历四海,自也认得不少海外奇人傅元影沈吟半晌,又道:对了,载志武功学得如何了?许南星叹道:学什么?这世子是个纨裤的,赵老五教他武功,都似耳边风一般,至今还没学上一招
傅元影道:这怎么行?玉瑛昨晚吩咐我了,说皇上傍晚要召见八世子,恐怕要见识见识他们的本领许南星大吃一惊:怎地这么快?不是说月底才要比武么?傅元影摇头道:天威难测,皇上心里有何打算,谁也说不准
这几年大臣一提立储之事,正统皇帝总是百般拖延,硬是让东宫大位虚悬着,谁晓得立储人选真个出来了,皇帝却又赶鸭子上架,谁也不晓得他打的是什么算盘
屋子里静了下来,许南星叹道:不说了、不说了,国丈还等着吃药哪开启了抽屉,自去找那龙精散,陈得福大为懊恼,方知丹药都收在门边柜子里,自己却是找错地方了
瓶瓶罐罐叮叮当当,许南星东翻西找,不由长叹一声:唉人老了,吃多少仙丹都没用,少阁主没嫁,国丈又老了咱们这个紫云轩啊,以后可不知要倚仗谁了
谢嫣嫣道:许大哥,你怎么忘了我儿子得礼啊?等他学成了三达,定会扶持少阁主的
许南星冷笑道:等他学成三达,咱们的头也白啰谢嫣嫣暴怒道:你说什么?
许南星苦笑道:没事、没事,你赶紧替你儿子找颗仙丹吃,练功可以快些谢嫣嫣信以为真了,忙道:什么仙丹?哪里有卖的?许南星呵呵笑道:能在街上卖的,还能叫仙丹么?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始终没个了局,陈得福满心焦急,低头去看黑犬,却见这狗颇为耐命,只把头插在夜壶里,嘴里还含着黄澄澄的干货,一边摇着尾巴,颇见心满意足正惊讶间,忽听傅元影道:谁说世上没有仙丹了?咱们华山就有一颗大金丹
陈得福心下一凛,谢嫣嫣、许南星也齐声诧异:大金丹?那是什么?
傅元影道:相传天隐祖师来山前一年,我山长老因缘际会,曾按古方提炼出一颗灵药,相传此物色泽如金,遂给昵称为大金丹,以别于太行山的金丹
听得金丹还有大之分,谢嫣嫣茫然道:你们华山不是练剑的么?什么时候改炼丹了?
傅元影讶道:我山自古名列丹鼎八大派,嫂子难道不知?谢嫣嫣脸上一红,过去老公说得口干舌燥,什么丹鼎宗、隐仙宗,她都当废话来听,此时自是一问三不知了
许南星听得兴起,忙道:雨枫,这大金丹有何神效?说来听听
傅元影道:父老相传,大金丹又称太华金丹,与青城火丹、大别黑丹并称为道统三丹,传说服后可以洗尽凡胎,得一甲子纯金丹力谢嫣嫣低声道:纯金丹力?那又是什么了?
傅元影道:这是丹鼎宗的古神功,过去仅见诸于典籍,据说是希夷祖师所传,威力近于仙法听得仙法二字,谢嫣嫣怦然心动,想象三个儿子翱翔无极的模样,忙道:别说闲话了,这大金丹藏在哪儿?咱们快找出来
傅元影摇头道:哪还找得到?早让不肖门人偷走了谢嫣嫣惊道:不肖门人?是陈得福么?陈得福吓得魂飞天外,正担心自己偷窃密宝间,却听傅元影道:嫂子多心了此物失窃,乃是百年前的事情据说行窃之人是一名童子,只因武功低微,饱受同门欺凌,这才起意窃取大金丹,打算服用报仇
华山别无名产,专出不肖门人,谢嫣嫣哼道:该死的孽徒,他让谁欺凌了傅元影道:我山流传几童谣,其中一称作夜壶张,相传便是这名童子所做
听得夜壶张三字,许南星忙自告奋勇,嚷道:我会唱、我会唱,你不凡师兄年轻时也常哼着这童谣当即自哼调:脏夜壶,夜壶张,人家蹲完我来擦、谁叫我是夜壶张
听得歌词,人人都懂了,方知这童子为何恨极满山门人,却原来是这个道理
陈得福听着夜壶张三字,忽然心念一动,撇眼去看,只见地下倒了一只千年夜壶,夜壶旁睡倒了一只狗,双眼紧闭,口吐白沫,身上也渐渐散金光正惊疑间,又听谢嫣嫣道:原来还有这等怪事,后来呢?那弟子报仇了么?
傅元影道:人算不如天算,这弟子才一偷走灵药,便让长老们抓住了,同门逼问金丹的下落,他却抵死不招,其后长老们翻箱倒柜,也是遍寻不见,不知他把大金丹藏到何处去了,只能将这名弟子囚禁在后山里,从此这大金丹就成为我山第二大悬案,至今未解
第二大悬案?谢嫣嫣茫然道:那那第一大案是傅元影道:三达之谜
众人听罢之后,都感扼腕痛惜,没想好好的灵丹妙药,就此下落不明,可别是给狗吃了才好陈得福则是欲哭无泪,捧起夜壶,探头入内,瞧瞧里头有无残存之物
听得华山门中还有这许多典故,众人莫不啧啧称奇,还待闲聊几句,门口却又奔来了一名家丁,气喘吁吁地道:许大人,你你快来许南星怒骂道:又怎么啦?老虎出笼来了?
那家丁喘道:外头来了几名军爷,说要请国丈上红螺寺一趟,你快出来看看
许南星愕然道:军爷?那家丁道:是正统军的巩师爷他说城里有点事,要请文武官员即刻前往红螺山,共商大局许南星咦了一声,便朝傅元影瞧了瞧,道:雨枫,你你陪我来傅元影道:请许大人先应付一阵,我一会儿便来
许南星见拖延不得,便急急走了,屋里便剩了一个谢嫣嫣,正等着她告辞离开,哪知这女人却哼着歌儿,自在库房里摇摇摆摆,不知想干些什么
傅元影咳道:大嫂,还有事?谢嫣嫣嗯了一声,不再哼曲了,只低下头去,理了理秀,似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这下连陈得福也纳闷了,他从橱柜缝隙里偷看,只见师伯母站在门口,神色幽幽,行径怪异,费人猜疑傅元影道:嫂子,你若没别的事,可否请你回避片刻,我有些本门事情待办良久良久,忽听谢嫣嫣低声道:雨枫,我求你的那件事你你考虑得如何了
傅元影嘿了一声,拂然道:大嫂,你别再旧事重提,此事触犯门规,我如何做得
陈得福眨了眨眼,不知师伯母有何请求,却为何触犯门规?正迷惑间,那竹笼子却又微微一动,想来里头的人有些兴奋了,又听谢嫣嫣哽咽道:雨枫你你这人就是这般古板你再这般推拒,休怪我找若林说去傅元影淡淡地道:找谁说都一样,总之傅某不能答应
谢嫣嫣泪流满面,大声道:傅元影,你你好可恶呜呜哽咽中,旋即转身狂奔,头也不回地走了,陈得福心下纳闷,还在猜想间,却听傅元影拍了拍手,道:都出来
陈得福骇然不已,看傅师叔何等武功,不费吹灰之力,便已觉了自己,正要爬将出来,却又触到那只夜壶,凝目一看,黑犬却不见了,地下只留下一摊狗尿,主人翁已不知去向
陈得福福至心灵,忙趴到了狗尿旁,正想瞧瞧是否残留药性,却听师叔道:得福
眼看师叔还在等着自己,只能乖乖出来,垂道:弟子在傅元影笑了笑,道:娟姑娘,你也出来竹笼飕飕抖,道:我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你别找我麻烦
傅元影皱眉道:听到什么?竹笼寒声道:你你和吕家嫂子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我一条生路傅元影微微一愣,沈吟片刻,醒觉过来,忍不住失声而笑,他掀开了竹笼,笑道:娟姑娘,没事多练点武功,别老是胡思乱想的
竹笼里现出一名女郎,正是娟儿了,她俏脸微红,道:我我说错了么?那那吕家嫂子何事求你?陈得福忙道:是啊,还触犯门规呢
傅元影笑而不答,提来一只包袱,交到陈得福手里,道:别胡说了,来,替我看好这个
陈得福从打杂,深受长老器重,眼看粗活来了,便伸手接过包袱,忽道:啊呀,好沈哪手一抖,包袱便已落下,娟儿眼捷手快,忙替他接住了,低头来看,却见这包袱以油布裹成,望来颇为眼熟,忙道:等等,这这好像是苏颖的东西,是么?
傅元影咳嗽一声,道:是陈得福惊道:什么?这是掌门师兄的东西?他他自己为何不收着啊,却要交给我?
傅元影欲言又止,并不来答,只把目光望向娟儿,希望她能自行避开
武林中人最重门户机密,若是寻常江湖人物在此,听得他派,早已远远走避,孰料傅元影看了半晌,娟儿却是一脸茫然:你怎么不说话了?我还等着听啊陈得福也道:是啊,师叔别卖关子了,快说,掌门去哪儿了?
眼看娟儿猛眨眼睛,陈得福也是一脸纳闷,傅元影斗不过这两个傻子,只得叹了口气:好,告诉你们也无妨颖昨夜出事了二人异口同声,惊道:什么?出事了?
傅元影道:他从万福楼跳下来,摔断了一条腿陈得福骇然不已:怎会这样?师叔,咱们快去找他啊正要急急奔出,却让傅元影拦住了:放心,你师兄现在红螺寺,平安得紧
陈得福喃喃地道:红螺寺?他去那儿干啥?傅元影道: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他人在红螺寺,由玉瑛亲自照料娟儿最爱多管闲事,便又起疑道:谁是玉瑛啊?
傅元影自知失言,便只咳了一声,不再解释陈得福却还连连追问:师叔,万福楼好高的啊,颖师兄干啥跳下来?可是要试轻功么?娟儿呸道:傻子,万福楼多高,连我也不敢跳,苏颖哪有这胆子?陈得福茫然道:那他为何跳楼?可是喝醉酒了么?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又胡说八道起来傅元影烦闷道:都别说了,总之你师兄受了伤,暂且不会回来,这段时日里,你得替他看好这个包袱陈得福听他吩咐得郑重,自也不敢胡闹了,忙道:师叔,这这里头到底放了什么啊?傅元影道:三达剑谱
陈得福皱眉道:三达剑谱他喃喃忖忖,突然大惊起跳:三达剑谱
智仁勇三剑,谓之三达,此乃华山一脉武学之所系,干系重大之至傅元影斜了娟儿一眼,轻轻作咳,娟儿再笨十倍,也晓得要闭嘴了,颤声道:我我不会说出去的若违誓言,教我下辈子投胎变狗还待瞎扯,陈得福却已跪了下来,慌道:师叔,三达剑是本门绝学,弟子武功低微,看不住东西,您您去找毒脚仙他们
傅元影摇头道:不行这本剑谱除开颖一人,就只能由你保管陈得福愕然道:为什么?娟儿也急急来问:是啊,为什么啊?傅元影道:这是你师父的吩咐
听得这是宁不凡的意思,娟儿自是吃了一惊,陈得福也是满面讶异,心念微转间,不由恍然大悟:对啊,这剑谱不交给我保管,却要交给谁呢?
三达剑谱博大精深,自现世以来,从不禁门人私下习练,孰料数百年以降,弟子疯得疯、傻得傻,都为此物所害长老们于是定下一个规矩,弟子若非天资过人,绝不许私练三达只是满山弟子人人自负,谁肯自认是个笨蛋?苏颖如此,吕家三兄弟如此,杜得籼、施得兴亦复如此,全山上下只有一个认命傻瓜,那便是陈得福也难怪傅师叔要把剑谱交给他看管了,否则若是落到其它人手中,难保不私下偷练
华山是武林第一怪门派,门中怪事自也一箩筐,眼看娟儿还在那儿乱猜,陈得福便也不多说了,径道:师叔放心,得福一定好好收着包袱,绝不让人翻看傅元影甚是欣慰,又道:娟掌门,念在同道之谊,此事也请你多多担待了娟儿忙道:放心,我我很讨厌练剑的,不会劫夺你们的宝物
天下最不怕外人劫夺的秘笈,便是三达剑谱,傅元影笑了笑,便又嘱咐道:记得,此事千万别漏口风,若让同门知道,人人都要找你麻烦陈得福慌不迭地点头,道:我晓得我谁也不说,连黑犬也得保密娟儿忙道:放心,我我也不会和赤兔马说
娟儿性情娇憨纯良,又是琼芳的知交好友,傅元影自也深知,否则岂会让她与闻本门机密?他哈哈一笑,拍了拍师侄的肩头,示意激励,随即转身离开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陈得福手捧包袱,心里满是担忧,就怕会生什么怪事,他提起铁扫帚,左右警戒一阵,却见四下无人,空屋寂寂,却是怕什么呢?正放心间,娟儿便又凑了过来,低声道:陈得福,黑犬呢?还没死?
陈得福忙道:它吃到了一颗大药丸,好像病自己好了,便溜出门去了娟儿喔了一声,道:那可放心了左顾右盼一阵,低声又道:陈得福,你这包袱挺沈的,让我替你拿着
陈得福不疑有它,便将包袱送了过去,娟儿接了来,便自行解开绑缚,喃喃地道:三达剑好大的名头我早就想翻一翻了
陈得福大吃一惊,赶忙夺回了包袱,大声道:你干什么?
娟儿拂然道:你气什么,不过翻翻剑谱,又不会少你一块肉陈得福生气道:不行你这女人好坏的心还我欲待阻拦,却是哎呀一声,已让人一把推倒了娟儿喜孜孜地蹲在地下,正要取出经,扫把福却又爬了过来,一把按上包袱,颤声道:等等,娟姑娘,我我这是为你好你资质太差,看了会走火入魔,到时成了傻子,那可怎么办?
娟儿暴怒道:什么?你说我资质差?好就冲着你这句话,老娘看定了正要解开包袱,忽听陈得福骇然震惊:娟姑娘快看你的背后,有个怪影子娟儿大惊起跳:什么?
正恐惧回望间,陈得福却夺过了包袱,低头冲出屋外,娟儿这才晓得被骗了,大吼道:陈得福你连本姑娘也敢诈骗,不想活了么?高声嚷嚷,翻上了赤兔马,四下搜索追捕
陈得福躲在草丛里,眼看娟儿暴跳如雷,却是越走越远,心下暗想:这女人是个白痴,比我还笨松了口气,又想:对了,黑狗究竟怎么了,赶紧去看看
适才偷听大人们说话,方知华山藏有一颗大金丹,说不定真给黑犬吃了,若是如此,这狗岂不成了哮天神犬?
陈得福心头怦怦一跳,都说母凭子贵,倘使黑犬成了一条仙犬,自己定也能身价百倍,从此一人一犬、行侠仗义,岂不便是一个神犬少侠?到时朝廷聘自己为捕头,加官晋爵,买楼买地,说不定还能娶个漂亮姑娘为妻人生一切全有了指望他越想越欢喜,忙溜去了后厨,摸走了一块卤猪肝,一会儿若是遇上爱犬,也好有个贿赂
来到了竹林,只见铁笼里一片空荡荡,美丽白犬离笼外出,狮群也还没回家陈得福怕狮子现身吃人,自是胆战心惊,忙提着铁扫帚,蹲到了草丛里,颤声呼喊:黑犬,你在哪儿啊?快出来啊?喊了几声,不闻应答,只能慢慢爬将过去,诱以美食:黑犬,看,这是卤猪肝,好吃得咬舌头,不信我吃给你瞧正嗯嗯尝味间,突听一声温柔轻唤:得福
陈得福大吃一惊:黑犬会说话了?转头急看,只见眼前多了一双绣花鞋,足踝纤细,抬眼向上,见到了碧绿衣裙,再望上看,则是丰臀蜂腰、饱满胸脯
陈得福心下狂喜,道:黑犬看这大金丹如此威力,竟让黑犬变成了仙女,他又惊又喜,正要扑上前去,突见那女子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不觉倒抽一口冷气,颤声道:师伯母
面前站着一个女人,笑颦如花,正是吕得礼的老娘谢嫣嫣到了陈得福不知她有何图谋,自是双手紧抱包袱,畏畏尾,谢嫣嫣却笑吟吟地道:得福,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草丛里?怪里怪气的?陈得福低声道:我我要找黑犬
黑犬谢嫣嫣沈吟不解,突然双手一拍,笑道:啊,就是你从红螺山带回的那只野狗啊我方才见到它了它同两只獒犬追着玩儿,兴高采烈的陈得福惊道:打起来了么?师伯母,它们它们在哪儿?
谢嫣嫣微笑道:别急,让伯母带你去找它伸出玉手,携住了陈得福,神情亲昵
陈得福吓了一跳,道:师师伯母,你你这是正迷惑间,忽见谢嫣嫣俯身弯腰,蹙眉道:得福,你的裤子怎么破了?一会儿师伯母替你补一补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可这慈母却认错人了,陈得福脸上红,忙道:不不用了谢嫣嫣走近几步,温柔道:师伯母面前,客气什么?来,到我房里来,把裤子脱了,师伯母替你补补陈得福生到了二十来岁,还没在女人面前脱过裤子,心念于此,脸色涨紫,颤声道:真的不了我我还有事
谢嫣嫣失望道:你你还有事?陈得福忙道:是是啊,我还没吃早饭
听得此言,谢嫣嫣玉指竖起,俏眼笑道:我就晓得你没吃饭来,伯母熬了一锅广南鱼粥,咱俩一块儿吃陈得福越错愕了,看这谢嫣嫣最是溺爱儿子,三兄弟平日吃剩的饭菜,宁可倒到阴沟里,也决不让别人家的孩子沾上一口,谁知她今日一反常态,竟把自己当人看了?
正茫然间,忽觉一股迷人香气,飘近鼻端,只见谢嫣嫣双眼直瞅着自己,竟是满面母爱陈得福脸红过耳,低声道:师伯母,你你为何待我这么好?
傻孩子谢嫣嫣轻启朱唇,柔声道:咱俩天生投缘啊
投缘?陈得福失声呆呼,谢嫣嫣怜声道:是啊师伯母好想收你当干儿子,日日夜夜都想疼你爱你、怜你宠你陈得福哭出了声,大喊道:干娘正想依偎怀中,惹其爱怜,忽觉怀中包袱微微一动,似给人拿住了
陈得福咦了一声:师伯母你你这是做什么?谢嫣嫣柔声道:心肝宝贝儿,干娘怕你累着啦看这包袱好沈,来干娘替你拿着
陈得福忙向后退开一步,害怕道:不不用了谢嫣嫣怜声道:乖孩子,别怕羞,快来她越靠越近,陡然玉手暴长,直朝包袱夺来陈得福早已有备,拔腿便跑,谢嫣嫣亮出了判官笔,厉声暴吼:谁敢阻挠我儿子练成三达谁就得死陈得福你纳命来
杀人啦年气象,元宵方过,陈得福便已身陷绝境了,他狂奔惨叫,一路奔向主宅,眼看不远处有座精舍,房门虚掩,一时无暇多想,便藏身进去,盼能躲过追兵
来到房中,但见室内光亮精洁,清静高雅,打扫如同宝镜一般陈得福心下一醒,才知自己无意间闯入了国丈的莲荷精舍,此地收藏无数古董字画,价值连城,平日都上着锁,今朝怎么忽尔开门了?
正起疑间,忽听脚步细细,两名老嬷嬷哼着歌儿,一个手拿鸡毛潭子,一个手提水桶,从门外走了进来陈得福吓了一跳,眼看一只花瓶立地巨广,足有八尺,忙藏身在后,掩住身形
两位老嬷嬷颇为勤奋,来到了屋内,各自擦洗打扫,那谢嫣嫣手持判官笔,自在门口瞪眼张望,却也不敢贸然闯进
良久良久,老嬷嬷扫好了地,锁了门,终于离去了陈得福也松了口气,起身四顾,只见满屋都是古董,当是国丈费心搜罗而来他满怀敬畏,正心观看间,忽见一件衣裙高展墙上,裁剪古朴,青靛如玉,岂不就是师叔伯口中的采莲翠裙?陈得福啊了一声,急急走近来看,鼻端闻到一抹千年芳香,隐隐带了几分酒香,不觉神思迷惘:这这就是西施的体香么?
李白诗云:镜湖三百里,菡萏荷花,据说写的便是这件采莲裙,还说当年西施刺杀吴王夫差,穿的也是这件绿裙,其后与范蠡退隐,来到太湖采莲,穿得还是这件碧裙,无怪国丈醉心赏玩,八成常在屋里闻香正想学着嗅上一嗅,忽听房门喀喀几声,竟给人撬开了
陈得福心下惴惴,就怕是谢嫣嫣入室搜捕,便又躲到了大花瓶后头还待多做防备,却见一名孩儿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带来了一股酒臭,竟是谢嫣嫣的儿子吕得廉
陈得福惊奇不已,不知这鬼为何现身此间,莫非也是为三达剑谱而来?正起疑间,只见这孩打了个哈欠,反手掩上房门,突然掩住了嘴,急急转身过去,呕吐起来
吕得廉好似宿醉未醒,吐了半晌,总算直起身来,他擦了擦嘴,喘息道:下回不喝酒了,好难受啊房中满是珍奇古董,吕得廉却呕得满地秽物,酒气熏天,一会儿若让人觉了,不免闹出大事,这孩子却是不慌不乱,叹道:又要擦地了便从墙上扯落了绿裙子,先朝嘴上擦了擦,其后扔到地下,一脚踩住,朝地板去抹,将秽物清理干净
陈得福看得全身抖,这才明白西施裙的香味自何而来正感骇然,吕得廉又吐了,这回抱住了周公鼎,尽数吐在里头
吐了几回,吕得廉总算舒坦了,他挖了挖喉咙,惊喜道:内力好像深了说着说,便从墙上取落一只钓杆,笑道:好久没钓鱼了这只钓杆非同可,陈得福自也听师叔提过,传说当年姜太公与文王相会之时,便是手持这尾钓杆,也才有了后来的武王伐纣、三界封神等等事情只不知吕得廉人在屋中,却想钓些什么?
正纳闷间,却见钓杆一抛,鱼钩竟朝藏身处飞来,陈得福心下一惊,没想自己已给觉了,正要伏身闪避,却见钓钩坠入花瓶,听得吕得廉哈哈一笑,提手一拉,居然钓出了一只包袱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陈得福大感惊奇,自没料到花瓶里居然还藏了东西,却见吕得廉蹲身下来,打开了包袱,里头赫然是有木老虎、泥人兵、金海陵纵欲身亡上下两册,诸般宝物,无一不备陈得福咦了一声,暗道:珍藏不少啊
珍藏秘本现身,陈得福内心怦怦直跳,自是有些艳羡,吕得廉却又从裤袋里掏出一迭红纸袋,其上写名字,有叶得开、冯得诰、施得兴,其中一只有陈得福三字陈得福不觉骇然失色:这这不是我的红包么?
过年前师叔伯下了红包,有的出手大方,一给就是一两银,有的寒酸紧蹙,只能赏个一吊钱,众兄弟巴望一整年,好容易攒了点零头慢慢花,岂料竟落入吕得廉的魔掌之中?
陈得福暗暗忿恨:好子,平日吃我喝我,现下还拿我,一会儿揍死你
吕得廉不知有人窥伺在旁,兀自拍手笑道:东西越来越多了从红包里倒出了几十枚铜钱,自赞自夸:看我多能挣,难怪娘疼我
吕得廉人如其名,为人甚是廉洁勤俭,平日仗着年纪幼,出门吃喝玩乐,从不付钱,多赖师兄支应,孰料白吃白喝尚嫌不足,索性将师兄们的棺材本充公了?
看吕得廉一脸快活,不知窝藏了多少珍宝,只将铜板一只只排列整齐,细细点了点,正要尽数收入包袱,陈得福委实忍无可忍,顿时现身出来,大喝一声:偷
吕得廉吓了一跳,万没料到花瓶后头躲得有人,他受惊坐倒,呆了半晌,随即左顾右盼,讶异道:偷?谁啊?陈得福怒道:还问谁?你就是偷吕得廉困惑道:什么?我是偷?你说话好怪哪陈得福指着地下的包袱,怒道:看这是什么?
吕得廉低头瞧了半晌,疑惑道:这是包袱啊,有啥奇怪的么?陈得福提起铁扫帚,当作惊堂木狠狠朝地一拍,厉声道:这叫做赃物你这个偷,如今人赃俱获,还想狡赖么?走和我去见赵五师祖看他怎么打你
华山方今第一长老,便是赵老五,他执掌门规极严,只要抓到了偷,哪管来人是谁的儿子,总之先抽五十鞭再说吕得廉听了胁迫,却是毫无惧色,只是皱眉道:你好怪啊,我方才从花瓶里找到这些东西,还想是打哪儿来的,你怎能说是我偷的呢?
陈得福怒道:胡说这东西明明是你藏入花瓶的,不然你好端端地,来精舍干啥?
这话问到了要紧处,吕得廉不觉咦了一声,道:有道理啊,陈得福,你来精舍做啥?陈得福为之一怔,喃喃地道:我我是来来吕得廉双手一拍,醒悟道:我知道了陈得福,这些东西都是你偷的,对么?陈得福大惊道:不是不是
吕得廉起疑道:可你为何背着一个包袱?你自己看看,这两只包袱可不是一个样?
说来也巧,两个包袱都是油布包裹,上头也都绑了个结,宛如亲兄弟一般
陈得福大惊大慌,满头冷汗间,竟为之词穷了吕得廉淡淡地道:偷,总算让我抓到啦拉住陈得福的衣袖,喝道:走跟我去见五师祖,听他落想起赵老五的鞭子,陈得福哭道:不要不要抓我我是冤枉的吕得廉喝道:无耻之尤还敢拒捕
二人拉拉扯扯,也是吕得廉宿醉未醒,脚下一晃,撞到了大花瓶,听得当琅一响,已然砸了个稀烂
二人张大了嘴,陈得福寒声道:看看你吕得廉哭道:都是你
这玉瓶来历甚奇,诗云: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乃是大唐越窑秘色瓷,号称英国公镇府三宝之,现下却成了烂泥一堆,国丈若是见到了,岂不气得一命归西?
二人对泣半晌,都知大祸临头了吕得廉拭泪道:扫把福,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国丈会怎么处置咱俩?陈得福垂泪道: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吕得廉哭道:知道就好你快立个誓,绝不能告诉别人这件事,你若说了,便要天打雷劈、万箭穿心而死陈得福啜泣道:为何是我先誓?不是你先?吕得廉大哭道:你年纪大,当然你先
二人争执不休,都要对方先行赌咒,突然大门打开,走入了一人,正是吕得义来了
二哥吕得廉看到了救星,立时扑上前去,哭道:陈得福偷东西,又打破了花瓶,方才还威胁着我,说要杀我们全家灭口哪陈得福震惊不已,大哭道:你胡说
看这吕得义虽只十四岁,身材却比弟弟高了不少,平日个性阴沈,武功是深不可测,此刻若要袒护亲弟弟,陈得福哪还有活路?他百口莫辩,正悲愤抽噎间,只见吕得义瞄了瞄弟弟,又朝自己看了一眼,道:三弟,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了
陈得福大哭道:恩公啊吕得廉则是痛哭流涕:二哥你都不帮我
吕得义果然知义,这会儿便来大义灭亲了陈得福正要叩谢恩德,却听他淡淡地道:扫把福,先别高兴得太早,方才打破花瓶,你也得记上一份功劳我一会儿表上功去,你也知道自己下场如何?陈得福魂飞魄散,掩面哭道:不要啊
吕得义淡淡地道:要我隐瞒此事,其实也不难,只要你俩答应一件事,我可以替你们遮掩二人并肩跪地,哭求道:恩公,你要咱们答应什么?吕得义道:我要你俩誓赌咒,终身效忠于我,若有违誓言,你俩会天打雷劈,化为烂泥而死陈得福听这誓言如此凶毒,自是害怕犹豫,吕得廉却已大哭道:我誓我誓人一定终身效忠于您,若违誓言陈得福必然万箭穿心而死陈得福又惊又气,赶忙喊道:我也立誓人要是有一丁点违背您的圣旨吕得廉全家必然满门抄斩,死得惨不堪言
二人胡喊乱嚷,吕得义却也没留神,只颔傲然:我有两个奴隶了当即道:得廉,二哥缺钱用,把你的收藏都拿来吕得廉哭泣不依,想他一生辛苦,方有这点儿积蓄,若就这么交出,日后哪还有一点生趣?吕得义森然道:不肯是?推开了门,作势欲喊:来人啊,有人打破了吕得廉大惊道:等等,等等,我听话就是了
包袱送来,总计四十两银,此外奇妙刊、童玩弹珠,要什么、有什么吕得义颇见满意,又道:陈得福,把你背上的包袱拿下来,让我瞧瞧里头有什么陈得福大惊道:不行这是傅师叔托给我的东西你万万看不得
看不得?吕得义斜目冷笑:我上天下地,无所不看爹娘上床、丫嬛沐浴,哪样没瞧过?快把包袱拿过来,否则要你好看陈得福哭求道:不行、真的不行
吕得义狞笑道:不行是?好,那我便让天下人知道,是谁打破了琼国丈的花瓶
转身过去,正要朝门外暴喊,陈得福已是大哭道:不要、不要,饶命啊
吕得义哈哈大笑:想和我斗就是和天斗快把包袱交出来
陈得福自知无幸,只能含泪取下包袱,慢慢解开绑缚,吕氏兄弟定睛一看,面前竟是一本经,却是大名鼎鼎的三达剑谱
吕得义颤声道:三达剑我我等了好几年,总算落到我手中了吕得廉也是喘息道:有了这个,我啥都甭怕了兄弟俩垂涎欲滴,正要劫夺剑谱,陈得福急忙阻拦:不行、不可以三人各出一手,扯住经,吕得义怒道:陈得福你不听话了?不怕我对付你么?
陈得福咬牙道:横竖是死,今日跟你拼了吕得廉喊道:拼啊手上力,将经扯了过去,吕得义怒气勃,双手来夺,陈得福职责在身,不敢放,猛听嗤地一声,人人仰天摔倒,各自抓住了一块破皮
三达剑谱一分为三,一页又一页剑法随风飞舞,缓缓落到了地下吕得义张大了嘴,吕得廉一颗心也停下了,陈得福则是抱住了剑谱,大哭道:吾死也
傅元影万般嘱托,要自己心看管经,谁知一个时辰不到,祖传剑谱便硬生生毁去了吕氏兄弟自知闯祸了,二人对望一眼,顿时一声喊:快逃啊
吕家兄弟慌忙逃命,跑得无影无踪,陈得福失魂落魄地站着,想哭也哭不出,想叫也没气力,若要找傅师叔告状,他兄弟俩牙尖嘴利,连手瞒天过海,自己哪能斗得过?正想撞墙自尽,突然心念一动:对了,可以去买胶水啊
天下最易破损的,不是这些武林秘笈,而是金海陵纵欲身亡,这些春宫秘本四下传阅,一本本破损不堪,陈得福自也时常黏合修补,算得上熟门熟路他瞄了瞄花瓶,瞧了瞧经,自知一会儿找来浆糊胶水,说不定能将之黏合修补,届时神不知、鬼不觉,谁又晓得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他越想越是道理,忙关紧房门,提起铁扫帚,先将花瓶碎屑扫到周公鼎底下,以免为人所觉,其后四下捡拾破散经,就怕漏了一点半点
过去陈得福也曾偷看过三达剑谱,自知内页共计九十九,前头九十八页尽是智剑心法,最后一页则绘了颗大鸭蛋,称作化圆为方他四下捡拾,一一比对,将页从头至尾点了点,一五一十来算,计到了九十九页,终于松了口气
侥天之幸,剑谱并未遗漏,内页大致完好,只是线装处松脱了,料来不难修补他翻点页,正要将经收入包袱里,忽见脚下还散落些零星纸条,东一堆、西一簇,不知是什么东西
怪事生出了,三达剑谱明明只有九十九页,现下页数点齐了,怎还有残余纸头?
莫非页有何破损不成?他惊疑不定,忙俯身拾起其中一张碎纸头,却见纸上笔画凌乱,似水瀑、似怒涛,湍流横飞,彷佛便是泼墨山水
陈得福咦了一声,只觉这笔墨似曾相识,彷佛在哪儿见过,茫茫然间,伸手去摸裤袋,慢慢找出了一张字条,不觉震惊道:好像啊
这字条也如黑犬一般,同是红螺寺里捡回来的,那时他在一处树林里闲逛,凑巧撞见颖师兄,当时看他低头拭泪,随手扔掉了这张字条,好奇之下,便捡了起来,留作纪念,本以为没什么用处,孰料两相比对下,竟似与这堆纸屑有些干系?
陈得福茫然呆立,也是猜想不透纸屑的来历,只能提起铁扫帚,先将地下纸屑扫成一堆,一一捡入包袱,心收了起来至于一会儿要用浆糊还是松胶来黏,那也管不到这许多了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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