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废物利用(1 / 1)

[笔迷楼]

不知何时躲起来的几人也一同坐进了屋舍,显得更拥挤了些,只是比起旁人,他们一手拿着长卷,一手托着笔杆,与其说是在干活不如说是在摆姿势。

瞧见她出门,明里暗里齐刷刷投过来一堆眼神,试图看出来她的态度。薛瑜初来乍到,见他们勉强还在做事,也不打算越俎代庖收拾摸鱼大队,刚走了两步看看屋内都在干什么、她提供的算盘和表格用起来好不好用,面前就被一人挡住。

青年生得不赖,中单里透出的衣领子也是好料子,拱拱手笑道,“殿下,韩某添居金部员外郎一职,早听闻殿下龙章凤姿,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中秋大朝和宴席都是五品以上入场,他自然没有机会见人。

说的倒只是客气话,但别人都在干活,就他一个毫无自觉地凑上来,第一眼就没给薛瑜留下什么好印象,略略应付了几句,继续走走看看,准备自己看完之后找乔尚书安排个好上手的活干。

然而韩员外郎像块膏药似的,黏上来不放,看薛瑜态度好并没有因为他的不做事动气,干脆殷勤地与她介绍起部内事务。薛瑜听了两句觉得不对,故意露出感兴趣的样子引着他继续说下去。

韩员外郎得意地眉毛都快飞起来,“早起品茗,午后博戏,左右无甚大事,尚书又宽宏……”

好么,所以是早上随便干点活就能摸鱼一整天。薛瑜忍了忍,没有让他自己看看满屋子忙碌的人再重复一遍没事干的说辞,皱眉道,“那万一来了旁的事?”

“喏,让下面的人去做就是。”韩员外郎贴近薛瑜耳畔,低声道,“像殿下这般尊贵身份,哪用得上自己动手?”

他心底算盘打得响亮,俗话说得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乔老头盼着三皇子来收拾度支部,他们可还想多过几天舒坦日子。

薛瑜瞥他一眼,被围着自己转碍事的韩员外郎烦得不行。说是不用她动手,怕也是他们的心里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皇亲国戚——就算是皇帝也没见不干活的!

对账屋子里装模做样的几人耳朵竖得老高,韩员外郎的逗趣声已经引来几个被打扰的官吏抬头不满,瞧见还有人在,才没当场吵起来。薛瑜看着他们的态度,心里大概有了估量,忽地一笑,“韩兄盛情相邀,某恭敬不如从命,今日不如请诸位同僚一同用顿便饭。”

“蝉生,去光禄寺瞧瞧。我记得今天早上有乳酪,大师傅说晚上还炖了羊羔,要是有鱼也带来些,一共凑六十人的份量带过来。”

如今衙门不管饭,度支部的工作量显然不少,从早忙到晚饿了也只能吃些带来的饼子,但富裕些的官员哪会吃这个,都是叫人送进来食盒,别人工作他们吃喝。

光禄寺的膳食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又都是好材料,听着就勾出了人腹中馋虫。薛瑜此言一出,真忙着对账的官吏充耳未闻,还在装模做样的几人就抬起了头,一副“原来你也是同道中人”的笑容,起身上前对薛瑜施礼。先站出来的韩员外郎更是哥俩好的表情,就差拐带薛瑜去玩塞戏了。

乔尚书晚了一步,不好驳了薛瑜,等他们挨个见礼后,压低声音问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薛瑜低声对身旁侍卫吩咐两句,转头走到乔尚书身旁,卖了个关子,“既然对外取才困难,只好先废物利用。乔公不如先教教我具体工作,后面的事,等膳食送来再说。”韩员外郎见三皇子去寻乔尚书说话,感觉自己的鼓动已经十拿九稳,噙着笑翘脚坐了回去。

虽猜不透薛瑜想做什么,但本就指望着三皇子来帮他压住度支部这些滑头的乔尚书也知道再坏不过都不干活,干脆抛开杂念,带着薛瑜讲起度支部内的工作。

上班第一天,没结识一位同僚,直接从度支部尚书角度观察整个部门运转的经历,大概只有她这种空降兵能感受到了。薛瑜挨个了解了四个部门负责的内容,轻嘶一声。

“既然此处只是三部的同僚,那我定的量岂不是少了?”她看里面差不多六十个人,就订了六十份,没想到对账的这么多人里并不包括户部。

乔尚书见她沉思,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差错,一听,哭笑不得,“本就是殿下赐食,多少无碍。”

薛瑜摇摇头,“都能吃上才显公平。”又派了刚跑回来的蝉生过去追加吃食数量。

膳食料理的时间不短,薛瑜不好让乔尚书一直陪着自己待着不做正事,主动提出要帮忙对账,乔尚书见她坚持,取了一卷还没复核的卷宗递给薛瑜。

“早前账目表格更替,正好借此机会盘账,如今是忙碌了些。”他一边说一边指给薛瑜看账目内容,将文字叙述一个个填进表格。

度支部里摸鱼的人不少,这些天下来改制进展缓慢,加上复核和盘点,更是累人。旁边众人基本上对的都是同一卷年度总账和各卷分账内容,怕薛瑜不适应,乔尚书专门给她取了一卷早些时候的卷宗,不用与他人坐在一处,可以一人占据一个小几,拿着总账和分账誊抄核对。

薛瑜跟着写了几段,乔尚书见没有错漏,放下心来,“这卷誊抄完毕后,交由我或两位侍郎复核就是。”

实话说,对账是件枯燥的工作,尤其是一边核对还要一边拿木尺画格子,没一会薛瑜满脑子里都塞满了横线竖线各种数字,也难怪刚到度支部时看见里面众人念念有词状似疯魔。

但这样一直画格子然后再填内容,实在太慢了些,还总得注意卷起边角时不要蹭到墨痕,蹭坏一处就得重写。对墨汁的风干速度没有足够认知的薛瑜,在出了两次差错后终于忍不住了,动手将纸张裁成一页页,再重新画格子誊抄数据。

乔尚书自然注意到了她这边的动静,看薛瑜开始撕纸,心中叹了口气。

他知道账目枯燥,三殿下还是少年心性,无聊找些事做也正常。没看那些世家子已经开始打瞌睡了吗?好歹早上还干了些活,只要不捣乱,他也就由他们去了。可惜他想以三殿下以身作则来说服旁人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薛瑜没发现乔尚书的灰心,快速画好了十几张格子,写着写着突然意识到不对:明明有那么大一个秘书省在那里,她到底是为什么要自己动手画格子?去找秘书省印刷不香吗?

刚想带着她新做好的小账册去找乔尚书,门外一股浓香飘入每个人的鼻腔,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薛瑜若是没有听错,似乎隔壁哪个衙门也闻到了加餐的香气,正嘟嘟囔囔抱怨着什么。

饭香一来,第一个站起来的就是那些打瞌睡的闲人,虽然他们平日里也能吃到好的,但在衙门里和三皇子“同流合污”可是第一次,个个眼巴巴看着薛瑜。

薛瑜停了笔,对乔尚书一礼,“下官初来度支,这顿小食请尚书允我们一同。”

“既是你带来的,便由你安排吧。”拿吃食邀买人心的人不是没有,但做得这么明显的,薛瑜还是第一个。乔尚书要说失望倒也不至于,但就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自己认得的三皇子不是这样的。

“下官谢过乔公。”薛瑜看向逐渐停笔的屋内众人,“乔公既允我安排,就请诸公报出先前总共完成的账目时间或数量,并移步外间等候。”

刚想离开的乔尚书一怔,干脆不走了,站在屋里看薛瑜到底准备做什么。

闲人们干饭意愿十分强烈,第一批站了出来。“乐贾,七月五日至廿七,金吾卫军械。”“十月三日至……”

他们一边说薛瑜一边记,走出去了几个人后,闲人们渐渐觉得不对劲,后面还没出去的一部分人干脆扫了眼旁边小吏的账目内容,张口报做自己的。

小吏们敢怒不敢言,看了手下没停在写写画画的薛瑜一眼,低下了头。说出来也没有好果子吃,不如认下少些麻烦。

后来者有样学样,越报越夸张,薛瑜仍是淡淡笑着,任他们出门。等到屋内其他官吏说出自己工作内容时,有人不愿这样平白被抹消付出,梗着脖子将前面已经被他人占据的月份账目重新报了一遍,薛瑜点点头,“好的,下一位。”

诶?

已经准备好和她争辩的官员晕晕乎乎地走出门外。

接下来有人报的是自己的工作内容,有人报的是被占据后的工作内容,等到屋内只剩下复核的尚书和侍郎们,一双双疑惑的眼睛看定薛瑜,皆不知道她准备作何打算。

“钱郎中,韩员外郎……”薛瑜拿起记满了名字和时间的纸张走出门外,一口气念出了十六个名字。

被叫到的全是干了一点活就跑的世家子,他们站了出来,有人不安,有人嬉皮笑脸,“殿下,菜都要凉了,什么时候可以入席啊?”

薛瑜回了个笑脸,“其他人都可以自便。至于你们,领着比别人多或者差不多的俸禄,干着比别人少的事,这顿饭你们怕是吃不起。”

“三殿下,你虽是殿下,但我们同部为官,这样平白抹黑是不是过分了些?我明明做的不少,不信,你问刘宝山啊。”被点名的韩员外郎跳了出来,吊儿郎当一指,笃定刘宝山不会反驳。

在薛瑜的记录表上,他的工作内容的确不少,而且也不像有些人那样与同僚重合,但是薛瑜在记录的同时将人和之前见到的那批闲人对上了号,抓他绝不冤枉。“你既尊我是殿下,那自当听我的。蝉生,去取来二人今天誊抄的账目,大家一看便知。”

每个人的写字习惯和风格都不一样,即便是中规中矩的公文账目,两个没有刻意互相模仿过的人的内容放在一处,足够所有人分辨出到底哪部分工作是谁做的。

韩员外郎脸皮涨红,“你、你……当谁稀罕要你的施舍不成!”

他一挥袖要走,被薛瑜带来的侍卫拦住,薛瑜淡淡道,“各位同僚的进度我已经统计出来,对你们要求不高,完成其他人到现在的账目数量就能走。”

“你一个员外郎,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你不过入朝一天就这样折磨公卿,我叔祖父是尚书令,他不会看着你胡作非为的!”

薛瑜诧异道,“你一个员外郎,凭什么和我大呼小叫?是凭你家的诗书,凭你家的财力,还是凭你头上的脑袋?至于公卿……从五品员外郎还算不上公卿,我觉得韩尚书令也会理解我帮他教育家中小辈的苦心的。”

两个侍卫在薛瑜示意下将韩员外郎关进了旁边的屋舍,他还要挣扎,却被不着痕迹地扭住手臂,重重跌倒在地。侍卫们板着脸折返,其他人在薛瑜望过来时,背后发凉,仿佛看到了又一个暴君,齐齐一抖,强笑道,“我们、我们自己进去。”

薛瑜望向神色复杂的其他人,感觉刚刚吓唬他们的效果不错,她干脆回忆着皇帝的态度,装出一副漠然神色,“有没有要揭发据他人之力为己功的?或者自己站出来,不然我一个个查,查出来的翻倍。”

至于翻倍的是挨揍还是干活,就看他们怎么想了。

有两个在禁军中历练过的侍卫为她背书,整个度支部毫不怀疑她说到做到。

没一会,有人磨磨蹭蹭站了出来,乖乖走进已经关了十几个人的屋子。薛瑜望向一直盯着屋内的两个侍卫,又核对了一遍没有漏掉人,才转向剩下的人,露出一个笑容,“抱歉吓到各位了,光禄寺的膳食向来不错,还请各位赏光。”

别看闲人们里面有的闹起来声响大,硬气的是一个没有,都没敢站出来做薛瑜杀鸡儆猴的那个鸡,有韩员外郎一人在前做例子,这场饭吃的是十几个人凄凄惨惨,其他人喜上眉梢。

薛瑜没有吃,由侍卫和蝉生将吃食和发蒙的众人挨个带回对账以外的屋舍坐下吃饭。

看完全程的乔尚书脸上表情混合了想笑与无奈,“殿下此举,可一不可二,怕是难以为继啊。况且账目本是精细活,他们虽被关着,但让他们对账誊抄是万万不能,糊涂乱写一番当如何?明日不来,或是明日群起责怪于你,又当如何?”三殿下还是年轻气盛,做事欠妥当了些。不过毕竟是皇子,顶天也就是受些申斥,他见这些懒汉吃瘪也觉得解气。

薛瑜闻言笑笑,亲手提了给尚书和侍郎们留下的几份餐食递过来,“本也不指望他们做多少,将画表格交给他们总没关系。吓住不来最好,我正想着怎么给御史递筏子参他们呢。”

她本想拿技术作为自己的底气,到度支部也没想惹事,然而这些人先送了上来。能来混日子的大多只是世家豪绅旁支,说白了就是读了两天书自视甚高的纨绔,有本事的要么做出了成绩,要么干脆不入朝,收拾他们既不用担心惹来太多不满,却又能让皇帝看到她的态度。

“表格?”乔尚书一愣,哈哈大笑,“你啊……”

挤在小屋子里已经达成一致准备捣乱的十几个世家子万万没想到,没有等来辛苦的账目核对,反而等来了更枯燥的画线工作。画线一目了然,半点假都做不了,看守他们的侍卫还一副他们占便宜了的表情,“殿下说了,这不需要动脑,别人做两卷,你们只用画十卷。”

世家子们气得想呕血:你才没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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