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最终离开行宫的队伍里,还是没有多出一个人。
方锦湖像单纯回来汇报一下进度似的,当着众人的面直接道,“臣女恭送殿下回京,只是殿下安排的事尚未办妥,无颜回京。”
语气很谨慎,偏偏薛瑜听出了一股大摇大摆的味道。
行宫外,独自一匹骏马的队伍和另一支队伍背道而驰。
远去东荆的准备不仅需要准备人手,路上少说也得花小半个月的时间,该带的行礼不少。加上薛瑜也想趁此机会,去看看路上各个郡县的书肆与曲辕犁推广情况,需要了解的内容就更多了。
观风阁上下忙着收拾行礼,薛瑜身边正副侍卫统领只剩下陈关和魏卫河,轮着班去禁军营中挑人,几十个人的队伍要扩张到两百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薛瑜手下的各处都进入了紧张的准备阶段,京城里原本已经提速供应的鸣水马车行,订单排单再次排到了半个月后。
急着拿到马车的外来学子们纷纷派了人询问,却只得到了一个不太满意的答案,马车行主家要远行,调配马车先供应主家,对于已经接下来的订单会尽快赶制,不会超过制作周期,但后来的人就得多等等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在楚国,自家掌握了制作方法的时候,也是随便要求商铺优先给自己供应的。自己这样做的时候舒坦,自己成了被往后排的那批人后,却怎么都不是滋味了。
关心局势变化的人很快意识到,这是刚刚封的齐国襄王要前往封地了。只有陪着学弟们出来游学的青年或是更年长些的学子,在已经有些遥远的记忆里翻找出了齐先太子的经历。
虽然当初太子也去了梁州封地,但没待多久,就被调去了西北巡防,显然始终在被皇帝关注着。如今齐无储君,若三皇子是被看好的储君,大约轨迹会与太子相仿。
然而四处找关系仔细打听,对于襄王封地在哪,所有参与了封王礼的人都讳莫如深。只有向来亲楚的一部分士族透出了口风,“东荆郡”。
封地的旨意与封王是分开下达的,但薛瑜这几天去拜访的相关官员不少,对被问及会去哪里时回答得相当坦荡。
东荆郡这样的险地作为封地,要是一位像皇帝头两个儿子那样长在军中的皇子也就罢了,十个里有九个都会为即将收入囊中的军功高兴。但作为向来以文臣形象出现的三皇子,就算有一场比武魁首,看着她的细胳膊细腿,十个人里有九个都觉得这是皇帝要折腾她。
待传出风声来,让担忧的人愈发担忧,不愿提及,也让高兴的一派愈发高兴。但他们的高兴比起以前内敛多了,藏起消息免得万一被追究了,看三皇子的热闹没看成,反倒把自己坑了。
大多数问到答案的楚人也心领神会地没有透露,只是传了信回国。在讯息封闭一冬后,来自齐国的动向逐渐变得交流频繁起来,暗涌让薛瑜得到的消息都变得成倍数增长。
关心局势的人永远关心,不关心的抱怨一句齐国垃圾,一边骂着,一边迅速被新推出的小玩意吸引了注意力,手不知不觉就伸向了荷包。
薛瑜的时间所剩不多,专门拿国家工坊搞一些赚头不大且纯粹是工艺品的东西没有这个必要,干脆把之前琢磨商铺产品时多画的折扇、玩具和装饰物等等的图,交给了天工坊。已经决定留京为薛瑜守着商业圈子的蝉生,和清颜阁的掌柜严格来说与天工坊算是合作关系,拉拉生意顺便不断推出新品,保持新来齐国的人的新鲜感。
第三封从西南来的信,带着嫁接完成后梁州茶山安然渡过难关、春季生长状态不错的消息,和阿白在薛瑜之前提供的思路基础上有了新突破的牙粉配方,一同送到了她手边。估计是路上和她送去西南的信件错过了,看日子显然是在上一封信过来后没多久就发出的,只是往梁州绕了一下路,以至于晚了许多天。
看样子,阿白两人得千里迢迢赶到京城后,亲眼见过清颜阁的上新,再追去东荆了。
薛瑜询问沿途郡县情况时,大多选的是有出兵经历或者来自那边的寒门官员,家里有分支在沿途的士族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以至于一直为她纠结担心的士族们始终没能成功堵住她,表达一下自己的忠心和忧虑。
最后无奈之下,心焦的投过钱的士族们硬是找到了管着马车行的蝉生这里。作为一个每天得回宫去的宦官,他在接手马车行后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找到了与在宫中截然不同的乐趣,谁也不会因为他太过年轻而看低。
听完七绕八绕的说话,蝉生猫儿般的眼睛眨了眨,十分无辜淡定,“殿下身上的差事没卸,和诸位的生意不变,有什么可着急?”
再想多问什么,却都被客气请了出去。
苏合接到新的拜帖,听着其他人发愁的声音,淡笑道,“襄王殿下去往东边,但手下人说的话还是可信的。各位愁的,不也只是生意?既然生意不变,为何仍这副面孔?”
离开了外面的视线,自认为身处于同盟中的小士族们的愁容深刻反映在了下撇嘴角和新生的皱纹之上,个个愁眉苦脸阴云密布,“生意不变算什么”
他们卡住了。直到苏合一言惊醒梦中人,这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是啊,他们有什么愁的?他们求得不就是赚钱,怕说好的甜枣吃不到嘴里吗?
那他们到底在为什么发愁?
为……三皇子?
隐约间,他们触碰到了心里的真实想法。有人猛地一惊,望向坐在主位上笑容不改的苏合。
齐国新封的王侯不仅在京城里有不断出现的讨论声,在距离京城很远的地方,月中薛瑜封王的消息尚未传来,却也有人私下念叨起来。
东荆城,不远处隔河相望的就是黎国的荆州,百年前的千里沃土富庶州郡在不断的争夺兵祸后,已经成了流民和山匪纵横的烂泥坑、三不管地带,也正是这种混乱,让相邻的另外两个国度的人口不断涌入,借道荆州,奔向贫穷却国内安定的齐国。
守城的将领上城墙看了一圈外面的哨卡,排在城外缓慢前进的跨国旅人对新支起来的棚子和复杂检查十分不解,总会出现几个闹事的人。闹事的人没多久就会被守将带走丢进旁边“隔离”的棚子里,一顿收拾下来,也会老老实实起来。
东荆城的守备总体来说松中有紧,哨卡直接推到了河边,从河边到护城沟前全是支起来暂留不允许入城的棚子,放眼望去延绵一片,乍看像是军队扎了营,光是气势上就十分吓人。
春天与冬天不同,春天各处对春耕的需求的人口缺口都大,该治疗的治疗,该干活的干活,拦下来的流民只需要扔去春耕,丝毫不需要考虑安置的问题。肯来齐国的流民别说往境内走,基本上都在东荆城被扣了下来。
将领身旁的副将感叹道,“还真别说,殿下在鸣水搞出来的这法子用上就是舒坦,单独号脉,病了的治好再进去,今年城里生病的人都少了。”
“那是,等他们琢磨完那个什么、什么民医要略,估计还能再多教出几个军医来。等殿下过来了,给他瞧瞧咱们做的活儿多漂亮。”镇守东北三关的将领薛猛摇头晃脑,嘿嘿一乐。话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说了什么,还好身边只有心腹副将,两人闲聊声音也不大。
薛猛瞪了副将一眼,“你可什么都没听见啊。”
副将扭头继续看棚子,扯起闲话,“棚子里现在滞留了四百人,不过说起来今年楚国过来的商队也不少……”
说了几句,副将再看薛猛,薛猛望着城下出神,心思已经飞远了,他知情知趣地收了声。
一次回京秋狩军演,回来的时候大车小车带着东西,还顺便学了三皇子在军营隔壁鸣水工坊的安排,可以说完全是赚大了。
薛猛他们几个守边的、尤其是守紧要边城的将领临走之前,都是见过皇帝、得到过特殊通知的。皇帝与他们是军中厮杀出来的生死同袍情谊,透了底,三皇子封王板上钉钉,皇室传统是派出来做事,做得差不多再回去。
要他想,四个边城四选一,南边瘴气西北冷,怎么看都是自己这边概率更大。
城里收留人多不怕,春耕完了其他三季,今年度支部拨钱拨得相当痛快,修城修路总有的消耗,实在人力过多,等三皇子来了就有能人能解决。要是解决不了,难不成传信回去询问朝中诸公办法,还能没人管这事?
薛猛越想越乐,嘴巴都大大咧开,把周围看到他的兵卒都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家将军这是又抽了哪门子的风。
正乐着,敏锐的目光让他捕捉到远处腾起的烟尘,薛猛神色一肃,扯出挂在脖子上的千里望,调整了一下方向,向烟尘起处望去。
来人骑着一匹瘦马,一身短葛打扮颇似山匪,但千里望帮助他看清了脸。
那不是山匪,是悄悄送去黎国、捕捉东荆城附近动向的探子!
什么情况下,插进黎国的探子会这样不惜暴露自身,也要回来报信?
骑士跑得近了,在哨卡排队的一部分人还站在桥上,严格来算正处于齐国与黎国之间的他们看清了骑士的衣着,不管是小型商队还是平民,都背后一凉,惊恐地喊了起来,“山匪来了!”
他们还没乱起来,嘈杂声就被另一声嘶哑却高亢,仿佛破开喉咙带着血用力喊出来的声音压了下去。
“荆州龙江决堤!龙江决堤!”
队伍里有人被这炸雷般的声音吓住了,呆呆没有反应过来话中的意味。城墙上,薛猛的脸色难看极了,一拳锤到了砖上。
他的目光从骑士身上挪开,靠近,停在了城外木桥下方,不知不觉已经十分接近两岸的水面上。
流经东荆城外的龙江刚化冰还不到一个月,满是浮冰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它带着一丝春日的温柔,缓缓淌过,丝毫看不出会奔涌肆虐的模样。
二月二十四,已经近八十年没有出现过的龙江决堤,在黎国荆州爆发,东荆城百里加急传信回京。
肆虐的洪水洗刷着准备春耕的田地、精美的楼阁、热闹的商铺,吞没了黎国小半个荆州,波及楚国与荆州相邻的半个越州。无论是佃户、被豢养的部曲还是士族本身,在自然的灾害面前,都难逃一劫。
一时三国震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楠楠楠超甜”小可爱的4瓶营养液,感谢“入梦难醒”小可爱的1瓶营养液,挨个抱住亲亲呀!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二更继续下午哦qwq
剧透一下,薛猛不是宗室啦,挺前面的时候说过,皇帝赐姓过两个将领,前面出现的是薛勇,现在是第二个,薛猛。
皇帝起名废石锤,笑死,看看他给同袍和小兵们都起的是什么名字哈哈哈哈
。